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着苍穹。神都,这座雄踞于神州腹地、拥有千年历史的巨大王朝都城,开始苏醒它夜晚的魂魄。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城宫阙渐渐隐没在渐深的蓝黑色天幕下,而鳞次栉比的百万家民居、商铺、酒楼、客栈,则次第亮起灯火。
最初是零星几点,如同蛰伏的萤火,旋即连成一片,汇成一条条奔腾的光之河流。
贯穿城市的巨大运河“通济渠”在夜色中宛如一条墨色的缎带,此刻却被两岸璀璨的灯影和往来如织、悬挂着彩灯的画舫点缀得流光溢彩,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河面上,楼船画舫缓缓而行,丝竹管弦之声、歌女婉转的唱腔、文人墨客的吟诵与谈笑,混合着船桨划破水波的欸乃声,随风飘荡,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奢靡与风流。
街道上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达官贵人的豪华马车镶嵌着金银,车厢上雕刻着繁复的纹饰,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蹄声嘚嘚,銮铃清脆,在护卫的开道下缓缓而行。
江湖豪客骑着各式各样的异兽坐骑,或是干脆施展轻功,在屋脊檐角间起落,身影在灯火明灭间若隐若现。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着热气腾腾的灵食小吃、闪烁着微弱灵光的低阶法器、或是来自四海八方的奇珍异宝。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脂粉、酒香以及一种独属于庞大人口的、温热而喧嚣的气息。
更有些地方,光芒尤其夺目。那是悬浮于半空的仙家楼阁,由巨大的浮空石托举,垂下道道霞光;是某位大能修士开设的坊市,门前立着吞吐灵气的石狮,光晕流转;是声名远播的酒楼,有蛟龙虚影环绕飞舞,引来阵阵惊叹。
整座神都,就像一颗巨大无比、镶嵌在大地上的璀璨宝石,每一道光芒都是一个跳跃的生命,每一次喧嚣都是一段鲜活的故事,共同构成了这人世间最极致的繁华图卷。
在这片浩瀚灯海的某一处,有一条特殊的巷子——流芳巷。
与其他地方的直白喧嚣不同,流芳巷显得更为幽深、矜持。巷口立着一座汉白玉牌坊,上书“风流薮泽”四个古篆大字,笔力虬劲,据说是某位已故文坛大宗师的手笔。
巷内的地面以温润的青玉石板铺就,两侧楼阁并非一味追求高大,而是更重精巧与意境,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处细节都极尽匠心。
檐下悬挂的不是普通灯笼,而是以灵晶为源、琉璃为罩的宫灯,光线柔和而梦幻,映照着楼阁间偶尔探出的奇花异草,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又略带迷醉的幽香。
这里没有粗俗的叫卖,只有若有若无的丝竹声、女子娇柔的笑语、以及文人雅士的吟风弄月之声,如同最上等的熏香,无声无息地浸润着来客的感官,也掏空着他们的钱袋。流芳巷的尽头,是整个神都,乃至整个天下都赫赫有名的“销金窟”、“温柔冢”——绮罗阁。
绮罗阁与其说是一座青楼,不如说是一座精致的园林府邸。占地极广,内里有假山流水、亭台楼榭,甚至还有一小片引了活水形成的湖泊,湖心设有戏台,时有仙子般的歌姬舞姬在上表演。主楼高七层,形如宝塔,却比宝塔更多了几分婉约风流。
整栋楼以珍贵的金丝楠木为主体,辅以紫檀、黄花梨等名木点缀,窗棂上镶嵌着薄如蝉翼的月光贝,使得楼内光线永远保持在一种暧昧而迷人的朦胧状态。
夜晚,整座绮罗阁更是被数百颗夜明珠和蕴含灵光的宝石点缀,通体流光溢彩,却又奇异地不显俗艳,只让人觉得恍如仙宫降世。
此刻,一道魁梧的身影,正略显烦躁地踏空而行,掠过神都层层叠叠的屋脊,最终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绮罗阁后院,一栋独立于主楼、更为幽静精致的三层小楼——“栖凤阁”的露台之外。
来人正是胡谆。
他身形高大,接近九尺,肩宽背厚,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厚实的山壁。
他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靛蓝色粗布武服,但仔细看去,那布料隐隐有光华流动,显然并非凡品。面容算不上英俊,是那种棱角分明、带着风霜之色的坚毅脸庞,浓眉如墨,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四射,如同暗夜里的星辰,又像即将出鞘的利刃,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只是此刻,这双眼睛里除了惯有的锐利,还夹杂着一丝未能尽兴的郁闷和无处发泄的躁动。
他的腰间,随意地别着一把刀。不是镶金嵌玉的宝刀,也不是杀气森然的战刀,而是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竹刀。刀身呈现出温润的淡黄色,仿佛被摩挲把玩了无数次,上面甚至能看到清晰的竹节纹理。
没有刀鞘,就这么随意地插在腰带里。但若有感知敏锐的高人在场,必能察觉到这柄竹刀内蕴的、足以斩断江河、劈开山岳的恐怖刀意。
胡谆刚刚从潼谷关过来。他满怀期待地去挑战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大天师张则镜,想要在战斗中打破瓶颈,触摸那传说中的陆地仙境界。
可惜,张则镜以江湖规矩和新武评为由婉拒了,只定下三年之约。虽然得了天下第一人的护道承诺,算是意外之喜,但对于胡谆这等纯粹的武痴而言,没能打上一架,就像一坛美酒摆在眼前却只能闻不能喝,浑身筋骨都痒得难受。
他下意识地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苏九娘的栖凤阁。似乎只有这个地方,这个女子,能稍稍抚平他心中因战意未能宣泄而产生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