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府城这边,定亲宴后,王家众人也准备启程回清水村了。
天刚蒙蒙亮,长安城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里,小院门口却已经热闹开了。
王大牛和王二牛兄弟俩,正吭哧吭哧地把最后几个鼓囊囊的大包袱往两辆马车上塞。
锅碗瓢盆、铺盖卷、没吃完的米面、面盆水桶……一样不落,全都要带回去。
“轻点!轻点!别把三郎的书压坏了!”赵氏站在旁边指挥,手里还抱着个小包袱,里面是她给在家的猪妞新买的红头绳,和给二儿媳还有小孙子猪娃特地买的细软料子。
这次二儿媳看家没来府城,她这个当婆婆和奶奶的也得给买点礼物带回去。
二儿子王二牛每天都在她耳边叨叨他媳妇和儿子,已经叨叨的她耳朵快长茧子了。
王金宝背着手,看着两个儿子像蚂蚁搬家似的忙活,黝黑的脸上带着点满足。
他咂咂嘴,对旁边正跟张伯父说话的张德海道:“张老弟,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给安排车。”
张德海哈哈一笑,拍着王金宝的肩膀:“王老哥,跟我还客气啥!咱两家现在可是正经亲家了!应该的!以后用车,随时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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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王明远正站在崔知府的书房里,一早趁府衙上值前他就到了。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崔知府今日穿着官袍,那张圆润富态的脸多了些官威,少了几分温和。
“仲默啊,”崔知府叫着王明远新得的表字,声音里带着点长辈的关切,
“回乡休整是好事,陪陪家人。但功课不可荒废。这些,”
他指了指书案上厚厚一摞用蓝布包好的册子,
“这是为师这些年随手记下的东西,你带回去看看。
再根据为师记录内容,挑选一些作几篇策论,等你回到府城,为师可要检查你是否用心。”
王明远连忙点头称是,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
入手的分量让他心头一凛。
他小心地解开布包一角,里面是几本装订整齐的册子,从下往上依次从旧到新,最上层的墨迹隐隐还有些泛潮。
随手翻开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不仅有历年朝廷邸报的摘要、地方上的大事纪要,更有崔知府用朱笔在旁边写下的批注、分析,甚至还有针对某些事件的应对策略推演!
这哪里是“随手记下”?
这分明是崔知府为官多年积累的“为官宝典”!
“老师……”王明远喉咙有些发紧,抬头看向崔知府。
他也注意到崔知府眼下那淡淡的青黑,显然这是熬夜了。
就这几本册子,就足以看出这位看似圆滑富态的师父,背地里付出的心血,远超常人想象。
外面那些说他只会钻营巴结的传言,何其荒谬!
崔知府摆摆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仿佛只是随手给了学生几本闲书:
“不必如此。你既入我门下,这些东西迟早要传给你。
多看,多想,尤其是那些批注,多琢磨琢磨为师为何如此想、如此做。
纸上得来终觉浅,日后你真正踏入仕途,方知其中意味。
切记,不可外传。”
“学生明白!谢老师厚赐!学生定当仔细研读,不负老师期望!”
王明远郑重地将布包重新系好,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像抱着一个滚烫的火炉。
“嗯,去吧。路上小心。到了家,替为师向你父母问好。”
“此外……”崔知府话音顿了顿,“日后那些虚礼,不必再给为师送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说完话,崔知府端起茶杯,示意他可以走了。
王明远一愣,才想起前日的那拜师礼,明白师父此话所指,只得深深一揖,低声称是。
这才抱着那珍贵的“作业”,退出了书房。
阳光照在身上,他感觉怀里的包裹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充满了对这位务实师父的感激和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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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时,马车已经装得差不多了。
王大牛正把最后那口大铁锅,小心翼翼地卡在两个藤筐中间,生怕路上颠簸磕坏了。
“三郎,回来啦?和师父交代完了?”王金宝问。
“嗯,爹,都交代完了。”王明远把怀里那个蓝布包小心地放进自己随身带的小书箱最底层,又用几件旧衣服仔细盖好。
“明远兄!等等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李明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小布包。
“明澜兄?你怎么来了?”王明远有些意外。
“听说你们今天走,特意来送送!”李明澜把布包塞到王明远手里,脸上带着真诚的笑,“一点心意,路上吃的。这是府城‘酥香记’的芝麻酥和绿豆酥,我记得你就爱吃这个。”
王明远心头一暖,接过来:“多谢明澜兄!让你破费了。”
“破费啥!你如今可是秀才相公,知府大人的高徒了!以后我要是遇到难处,还得靠你拉兄弟一把呢!”李明澜半开玩笑地说着,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真诚的祝福。
“明澜兄说笑了。你我同窗之谊,说这个就见外了。”王明远认真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对了,我前几日给在咸宁县城的李茂兄也去了封信,告知了他我的近况。日后你们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不要怕会麻烦我。”
李明澜连连点头:“好!好!我记下了!你路上保重!到了家记得来信报个平安!”
送别了李明澜后,张伯父将他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明远贤侄放心!那茯茶的生意,伯父一定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作坊选址、人手招募、材料采买,我都亲自盯着!保管出不了岔子!你就安心在家读书,等着年底分红的好消息吧!”
王明远笑着拱手:“有劳伯父费心。对了,伯父,我那两位蒙学同窗,李明澜您见过了,还有一位叫李茂,在咸宁县城的客栈当管事,算学和经营能力都不错。日后若商队里需要些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帮手,伯父不妨考虑一下他们。都是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
交代完这些,王明远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
他看了一眼旁边正跟虎妞小声嘀咕着什么、脸还有点红的张文涛,又看了看抱着点心盒子、一脸满足的虎妞,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这桩亲事,虽然来得突然,但看着两人那懵懂又有点小欢喜的样子,似乎也不错。
“都齐了没?齐了就上车!出发!”王金宝大手一挥,发号施令。
一家人这才纷纷爬上马车。
王金宝、赵氏带着虎妞、狗娃和抱着书箱的王明远坐一辆;王大牛、王二牛、刘氏带着行李杂物坐另一辆。
梧桐小院的房子也快到期,就办了退租。
房主也听说了王家人的赫赫威名,再看到房子打扫的干净,一点都没墨迹,押金利索的退给了王大牛。
车轮滚动,两辆马车吱吱呀呀地驶离了梧桐小巷,朝着长安府高大的城门而去。
马车出了城,走上宽阔的官道,速度才快了些。
车厢里有些颠簸,但此刻家人都在身侧,那感觉格外的安稳。
王金宝靠着车厢壁,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村庄,心里盘算开了。
他捅了捅坐在他旁边的赵氏,又偷瞄了一眼在闭目背书的三儿子,然后压低声音:“孩他娘,你说……咱家这回,算不算真熬出头了?”
赵氏正给睡着的狗娃盖件衣服,闻言白了他一眼:“废话!三郎都成秀才老爷了!知府大人的徒弟!这还不算出头?”
“不是,我是说……钱!”王金宝搓了搓手指头,声音更低了,“三郎读书,往后去书院,考举人,哪样不要钱?光靠卤肉铺子那点进项,够呛啊!我这前些天愁得都睡不着觉!”
赵氏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不过现在好了!”王金宝脸上又露出笑容,带着点神秘,“你没听三郎跟张老弟说的那茯茶生意?五五分成!张老弟那人实在,生意做得大,路子也广!他给我说三郎那方子要是真能成,年底分红……嘿嘿,说不定比咱家卤肉铺子十年赚的都多!”
赵氏眼睛也亮了:“真的?能分那么多?”
“那可不!”王金宝越想越美,“张老弟亲口说的,那茶要是做出来,能卖大价钱!到时候,咱家就真不愁钱了!三郎想买啥书就买啥书,想吃啥就吃啥!虎妞的嫁妆也能置办得厚厚的!”
…………
马车一路颠簸,众人也都被颠的不想再说话了。
安静下来的王金宝,心思又飘远了,眼神有点发直,嘴里喃喃道:“手里有钱,吃喝不愁……那上次答应祖宗的西域纸扎侍女,一两银子一个……要不……回去真买它一打烧烧?……”
此刻,王金宝还不知道,就在昨天,他爹娘差点被村里人给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