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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空白纸张

    那張空白的卡片在桌面上停穩,像一個等待書寫的句號,卻預示著一個全新的段落。

    蘇晚螢的目光從卡片上移開,落向了那份剛剛送達的、關於郊外老宅懸屍案的物證袋。

    袋中,一枚暗沉的黃銅殘片靜靜躺著。

    她沒有絲毫猶豫。

    半小時後,蘇晚螢站在博物館地下恆溫庫的最深處,親手將那枚銅鈴殘片封入一個特製的、填充了惰性氣體的石英玻璃乾燥箱。

    她將箱子鎖進牆壁內嵌的合金保險櫃,動作一絲不苟,如同在封存一枚未引爆的炸彈。

    這裡的溫度常年維持在攝氏四度,濕度恆定為百分之三十,是全館最安全的地方。

    回到古籍修復室,她沒有開燈,只憑藉電腦屏幕的光,調出了一份高精度掃描的文檔——《終語鈴考》手稿的復印件。

    這是沈默生前從一位民間學者那裡找到的孤本,大部分內容都在闡述一種清末流行於江南水鄉的特殊葬儀,名為“托言葬”。

    儀式中,死者家屬會將一枚特製銅鈴放入逝者手中,然後由長子或至親對著屍身,將逝者生前未盡的遺願大聲誦讀三遍。

    若鈴聲在誦讀後停止,則代表執念已了,魂魄安息。

    蘇晚螢的目光掠過這些她早已熟知的內容,直接定位到文稿第十七頁的頁邊空白處。

    那裡有一行用鼠鬚筆寫下的、幾乎要淡出紙面的極小批注。

    “鈴碎七片,歸心者收其一,余皆入夢。”

    歸心者。

    蘇晚螢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

    沈默用自己的存在終結了那個以“言語”為核心的殘響系統,他的骨灰凝結成了“償音”之耳,這正是“歸心”的極致體現。

    那麼,他收下的,便是七分之一。

    她猛地抬頭,望向窗外城市的輪廓。

    一個被平息的系統,卻留下了六個流落在外的“夢”。

    她埋下的那個鉛盒,那塊代表著萬言歸寂的“償音”結晶,或許根本不是終點,而僅僅是七分之一的句號。

    深夜十一點五十七分,尖銳的警報聲劃破了博物館的寂靜。

    是地下恆溫庫的最高級別警報。

    蘇晚螢和安保主管幾乎同時趕到,但監控中心的畫面讓所有人脊背發涼。

    數十個攝像頭交叉覆蓋,紅外感應與壓力傳感器遍布各處,然而所有的記錄都顯示,庫房內空無一人,沒有任何入侵痕跡。

    警報的觸發源,直指那個存放銅鈴殘片的合金保險櫃。

    技術人員緊急解鎖後,眼前的一幕讓他們無法理解。

    保險櫃內的石英玻璃罩完好無損,但其內部卻結滿了一層厚厚的霜花,並以殘片為中心,呈現出放射狀的冰裂紋,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內向外猛烈撞擊。

    一名技術員立刻拿出溫濕度計,貼著玻璃罩測量,讀數卻顯示一切正常。

    溫度是標準的攝氏四度,濕度百分之三十,絲毫不差。

    在沒有溫差的環境裡,水汽如何凝結成霜?

    蘇晚螢屏退眾人,戴上專用手套,緩緩伸出右手,食指輕輕觸碰在冰冷的玻璃罩表面。

    就在指尖接觸的剎那,一股極其細微、卻高頻的震動傳來,如同有一隻看不見的飛蛾,正困在裡面,用翅膀瘋狂地敲擊著內壁。

    這不是聲音。蘇晚螢立刻判斷。這是純粹的、無聲的物理振動。

    她忽然想起了小舟。

    那個聾啞的少年曾比劃著告訴她:“我聽不見聲音,但我能‘看’到振動的形狀。”

    第二天清晨,蘇晚螢帶著小舟再次進入了恆溫庫。

    少年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連帽衫,臉色比幾個月前紅潤了許多,但眼神依舊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蘇晚螢沒有讓他靠近,只是指了指遠處那個被臨時警戒線圍起來的保險櫃。

    小舟點點頭,在距離展柜五米遠的地方站定。

    他沒有去看,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滯了,只有通風系統發出單調的低鳴。

    一分鐘後,他猛然睜開雙眼,眼中滿是痛苦與困惑。

    他沒有說話,快步走到蘇晚螢準備好的畫板前,抓起炭筆,在紙上疾書。

    “它在哭。”

    他劃掉這句話,似乎覺得不準確,又在下面重新寫道。

    “不是聲音。是……記憶在抽搐。”

    寫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然後用顫抖的手,在紙上畫了一個破碎的、不完整的圓,並在圓周上點出了七個點。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每一個點上。

    “七個地方,都在痛。”

    蘇晚螢心頭劇震。

    這是小舟第一次如此清晰、主動地描述一個殘響的“結構”。

    系統或許已經停擺,但它的神經末梢,依然在世界的不同角落裡本能地抽搐、回響。

    回到辦公室,蘇晚螢向市局申請,調取了全市近十年所有被標記為“線索中斷、封存歸檔”的異常死亡懸案。

    她設定了幾個關鍵詞:門窗反鎖、無外傷、死者面部表情異常鬆弛、現場發現無法解釋來源的舊物。

    電腦篩選了數個小時,最終跳出了六份卷宗。

    六名死者,身份、年齡、性別各不相同,但死狀驚人地一致:他們都緊緊握著一件不起眼的舊物——一枚鏽蝕的袖扣,半張燒焦的黑白照片,一支斷掉筆尖的鋼筆……法醫報告的最終結論,無一例外都是“死因不明”。

    蘇晚螢將六個案發地點的坐標輸入電子地圖,六個紅點在屏幕上亮起。

    她深吸一口氣,將它們依次用直線連接。

    一個歪斜、不規則的七角星,赫然出現在城市地圖上。

    而那個圖形上唯一缺失的角點,正是早已被夷為平地的——紅磚樓舊址。

    她從上鎖的抽屜裡,取出沈默留下的那本法醫工作筆記。

    翻到最後,除了他為案件繪製的解剖圖和邏輯鏈,還剩下幾頁空白。

    蘇晚螢翻到最後一頁,拿起一支繪圖用的軟芯鉛筆,對照著屏幕,將那個七角星的圖案,輕輕地在空白紙面上描摹出來。

    當第七個角點,也就是代表紅磚樓舊址的那一點落下的瞬間,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乾淨的紙面,沿著她畫出的鉛筆線條,突然滲出了一絲淡黃色的水漬。

    那水漬如同風乾的淚痕,迅速蔓延,將整個七角星圖案浸染,散發出一股陳舊紙張受潮的氣味。

    死人不说谎,但纸会。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哭泣。

    深夜,蘇晚螢回到家中。

    她將白天整理的所有案件資料重新打印了一份,在核對內容時,她發現其中一份死者的背景資料打印稿上,頁面的最下緣,多出了一行電腦裡從未錄入過的文字。

    “你說完了,可我還記得。”

    那字跡纖細、顫抖,帶著女性特有的娟秀,蘇晚螢一眼就認出,這筆風像極了其中一宗懸案裡,那位早已被確認死亡多年的女證人。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不動聲色地將那張紙抽出來,與其他幾張同樣出現異常的廢稿疊在一起,走到了壁爐前。

    她劃開火柴,將紙張點燃,扔進爐膛。

    橘紅色的火焰升騰而起,貪婪地吞噬著紙頁。

    就在火光最盛的瞬間,窗外庭院裡的樹影猛地晃動了一下,一個輪廓模糊的瘦長人影,在樹影間一閃而過,彷彿一直在那裡靜靜地站著。

    蘇晚螢沒有起身,甚至沒有朝窗外多看一眼。

    她只是轉身走回書桌,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將沈默送給她的那支派克鋼筆輕輕放了進去,關上,上鎖。

    “現在,”她對著跳動的火光,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輪到我們,替你們閉嘴了。”

    壁爐中,最後的紙頁在烈焰中蜷曲、焦黑。

    那升騰的灰燼,在徹底散落前,竟詭異地聚攏成一隻微縮的、完全合攏的耳朵形狀,隨後才無聲地碎裂、飄散。

    與此同時,城東的一間公寓裡,早已熟睡的小舟,眉頭忽然緊緊皺起。

    那片久違的、安寧的空白夢境,第一次出現了雜音。

    不是疼痛的抽搐,也不是恐懼的尖嘯,而是一種極其規律、極其單調的、彷彿從遙遠時空傳來的輕微拖曳感,正固執地拉扯著他的意識,試圖將他拽向一個他從未去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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