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堆在这儿,这活儿干的真是......”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东西动?靠,这味儿......呕——”
“赶紧的,从楼梯下去。”
人声和手电光从远处晃了过来,顺着阶梯靠近临水平台,最终来到石让身边。
石让屏住呼吸,脸朝下趴在尸堆上层。
除了装死,没有别的办法了。
今夜下着小雨,旧工业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出手电筒的光圈就什么都看不见。在山上待了几天,又从坡道上滑落,他身上也脏兮兮的。他不断祈祷自己不会被认出来。
对死尸气息的排斥是刻在基因深处的本能,但对死亡的恐惧才是这种本能的最深缘由。
旁边这几个人都是穷凶极恶的蓝色集团的罪犯,手上很可能都有人命,要是他暴露了,一切就全完了!
灯光和抱怨的声音在石让周边徘徊,他极力放轻呼吸,忽然感觉一只贴着他的死者的手似乎抽动了一下。
难道,难道这里还有人活着?
石让尚未想清楚,便感受到那只手的主人被拖下尸堆,翻滚着落在了地上。
“嚯,这蓝衣服穿得还挺好,鞋子仿得跟真的名牌似的。”
这个粗嗓门就是灰狗吗?
石让估算着对方离他还有两三步距离。
如果灰狗是他们的头领,如果对方能再走近一点......
忽然有人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粗暴地拽到一边,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头正好磕到地上。
一道手电光打向石让的脸庞。
他极力忍住疼痛和不适,感到雨水从空中滴落在脸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人还带了钱?”
声音是从他上方传来的。
石让心中咯噔一响。
他外套胸口的确有个鼓起,那是他的相机。
有只手拽住他外套领口的拉链。
千钧一发之际,灰狗一嗓子喝住那个摸东摸西的手下:
“又在干什么呢,事成之后强哥少不了你们的,动作快!到底要我催几遍?”
那小弟咕哝一声,拍了拍沾满污迹的手套,抓起石让的脚踝。另一个同伴提起他的双手,抱怨了一句“死沉”,提着他爬上楼梯。
石让在空中来回摇晃,最后感受到自己被荡起来,扔进某种容器。
过了一会儿,又一具尸体从上方砸下,盖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呼吸困难,脸庞埋在某个死者的头发里,却仍是不敢动弹。
那几个人还停在附近交头接耳。
“怪事,那些人怎么眼睛个个都瞪这么大,脖子好像都......闷死的不该长这样啊。”
“也不是所有的,刚才那个不就闭着眼?衣服里还有东西呢——要不是狗哥在我肯定翻翻看,倒霉催的。”
“快点下去吧,狗哥要骂了。”
脚步声从挖机旁边拐开,朝着远处走去。
此时,石让可算找到机会昂起头,喘了口气。
他带着恐惧和歉意推开压在自己上面的尸体,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铲斗里。
他摸到塞在胸前衣服里的相机,还好它体积算小,没坏。
然而另一个不知名的遇难者卡住了他的腿,死者的肢体交缠,好像钳子夹住了脚踝,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两道人影又从不远处爬了上来,人的轮廓在手电光边缘格外明显。
石让不得不憋了口气,重新趴回去。
他已经完全放弃偷袭的想法了,资料上的内容显现在脑海中——“蓝色信号”的控制范围相当广阔,除了走私,还做着成瘾品和军火的生意。
在这种无人问津的陌生地带,一旦他被发现,就意味着死亡降临。
安吉的预感成真了,他的确在做傻事,可是......
又一具重物压在了他身上。
“我刚才好像看见这儿有什么东西在晃。”
“是吗?不会有耗子溜进来了吧?”
咔哒一声,一名喽啰打开了手电筒,又好像在同一时刻拔了枪。
石让从胳膊和衣物的缝隙间看到光在雨幕中晃动,不时照过铲斗。
“哪有啊?你别自己吓自己。”
“快点,还剩一半呢。”
等那两道脚步走开,石让立刻用尽力气继续往外爬。
石让的腿比想象中卡得还要深,直插在铲斗最深处,上面埋着至少两个人的重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
他抹开额头上挂下的雨水,在雨幕中望了一眼码头平台方向和身下的惨剧。
最终,他选择掏出相机,拍下几张照片,将相机扔向远处,目送它落在两根交叉的钢架之间。
闪光灯在黑夜里非常显眼,但喽啰从方才一直夹着手电照明,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的几次闪烁。
这次搬运结束后,其中一人爬上铲车,将它开入工业区深处。
世界陷入无尽的颤抖,几分钟后,石让感觉到了铲斗倾斜,下一刻,便随着死难者一齐掉进了一个深坑。
他右侧肩膀着地,随后又被重物砸到,肺里屏住的气都被压了出来。
坑底的泥土湿软,还有积水,其他躯体为他做了缓冲。
等挖机开走,逃生的机会终于来了,他挣扎着抬起头。
泥土比一方夜空更黑,他分辨出一个圆形的坑口,仿佛一口刚刚完工的井。
判断出自己和地面距离的那一刻,冰冷的绝望感漫遍石让全身。
至少有五米深,他爬不上去。
他从尸体下挣脱出来,贴着边缘小心试探,手甚至还够不着深坑的中段。
往坑壁一挖,他摸到了混凝土。
这不是刚挖的坑,而是为了安装管道设备预先浇筑的基底。
铲车的突突声又靠近了过来,石让仰着头,拼命思索逃生之法。
他的嗅觉麻木了,不再受到腐臭的影响,只是浑身湿透,不断发抖,思想好像也结了冰。他试图寻找之前那还活着的偷渡者,但周围尽是尸体,那或许根本就是他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忽然,一个老套的寓言故事闪进他的脑海,那是个有关掉下井的驴子的故事......
坑外坠下又一片黑影,早已贴着坑边躲避的石让迅速挣脱掉身上的压力,踩上某个人的背,脚深陷进断裂的骨头间。
对不起......
他蹬上另一个人的手。
我还没找到她,我不能死......
紧接着,大量的土落了下来。
土壤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杂物和硬块,砸得石让被迫又弯下身去。等砸击终止,他把湿滑的泥土踩在脚下,继续往上移动。
还不够,还不够高......
差两米多,还差......
手电筒的光从坑顶晃了过去,有人来了。
“你们怎么干活的,最开始那个蓝衣服的怎么还掉路中间了?”
“可能是从铲斗上震下去了......”
随后是忙不迭跑去拖拽的声音。
“办事这么不利索,我怎么跟上头提拔你们,真是的......”
灰狗的身影出现在坑边。
这罪犯用脚踢着那具掉队的尸体,将它滚到坑边,正准备伸脚直接将它踹下去,忽然僵在原地,喉咙像被掐住似的哽了一声。
旁边的小弟探头看了一眼,吓得讲话都哆嗦:
“狗哥,这个,这个人怎么......和你长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