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亚站在废墟的顶端,从这里能恰好眺望到远处的白崖镇,成片成片的灰烬扬起,犹如一场局部降雪。
她闭紧双眼,浑身萦绕起一阵闪烁的微光。
“如果‘预兆’的没错的话,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座小镇里,”塔尼亚睁眼道,“根据觉察到的源能反应,对方至少在阶位四之上。”
“是吗?终于确定了他的位置,要是没有那场潮汐之夜,我们多半还得在荒野上搜寻好一阵。”
男人走上前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皮肤略显苍白,一身宽松的衣袍,姿态从容。
另一个男人紧跟在他身后,紧张道。
“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强攻吗?我和托伦都仅仅是阶位一,塔尼亚也才刚阶位二……”
“吉恩,我来解决他,你们只要在一旁协助就好了。”
男人斜视了一眼吉恩,语气变得冷漠,“除了他以外,那座小镇里,应该没有别的超凡者了,处理一群凡人,对你们来讲,应该算不上什么困难吧。”
吉恩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沉默了点头,顺应了男人的指令,一旁的托伦更是如此。
塔尼亚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作为从黑暗世界活着归来的执炬人,努恩没那么容易对付。”
男人思索了一阵,“更不要说,那座小镇还屹立起一座光炬灯塔,魂髓之光会极大压制我们的行动。”
他做出了决断,指挥道,“我需要准备几天的时间,以借用吾主的力量。”
“吾主?”
塔尼亚好奇地品味这个词汇,意味深长地盯着男人。
“你的主人是……”
男人回以不善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男人打断了她的追问,“塔尼亚,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塔尼亚轻笑了一声,“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
“离开赫尔城前,我听过关于你的传闻,你一直在追查那个名为努恩的人,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你这次发现他,是前不久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血系召唤?”
塔尼亚靠在男人胸前,指甲轻轻地刮擦他的胸口,露出一副妖媚的仪态。
“能感受到执炬人间血系召唤的存在,也只有那群人了……”
塔尼亚的话语戛然而止,男人的表情也变得冰冷至极,结上了一层霜。
“告死鸟,别那么紧张,我们是一路人,不是吗?”塔尼亚笑嘻嘻的,“我只是有些厌倦了赫尔城的生活,也许,事情结束后,我可以加入你们……”
告死鸟毫无征兆地扼住了塔尼亚的喉咙,单手将她举起。
“一路人?”
他的声音隐含起轻蔑与怒意,“我们怎么会是一路人呢?”
“加入我们?”
告死鸟将塔尼亚摔在地上,一脚踩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警告道。
“你这是在羞辱我们。”
塔尼亚默默地承受起羞辱,吉恩与托伦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们不清楚告死鸟的真实身份,但也早已在只言片语里,猜到了些许。
真相令他们不寒而栗。
……
潮汐之夜后,白崖镇度过几个平静的夜晚。
平静的日子里,镇民们更加忙碌了起来,大家聚集在高墙边,顶着严酷的烈日,挥起铁锤与锄头,维护高墙、修建工事。
“前几日的源能潮汐太突然了,弄得我有些心神不安。”
努恩一边指挥着镇民工作,一边对身旁的镇长波尔说道,“为了以防万一,除了加固高墙外,我认为镇长厅也要进行新一轮的修建。”
“这一点上我没什么异议,毕竟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波尔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奇道,“但我比较在意的是,之前白崖镇也经历过几次源能潮汐,为什么这次会令你如此不安?”
“也许……直觉?”努恩不确定道。
“那就相信你的直觉,”波尔全力支持着他,“作为一名高阶的超凡者,你的直觉往往要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敏锐的多。”
努恩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波尔早已习惯努恩时不时的沉默,耐心地等待。
过了好一阵,努恩开口道。
“潮汐之夜仅仅是源能潮汐的一种副产物,它真正的可怕之处是,潮汐的涟漪是从起源之海深处席卷而来,越过灵界,掠向现实。”
努恩斟酌着语句,“很多时候,这跨越虚实的浪潮,会把一些沉眠于起源之海与灵界内的东西,拖拽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哦,有时候荒野上忽然出现的残垣断壁,就是如此吧?”
辽阔荒废的土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废墟,它们有时会突兀地出现,有时又会忽然消失,建筑风格各异,风化的程度也不一,像是来自各个历史时代的碎片,扭曲拼凑在了一起。
狭间灰域的降临有时会带走一些东西,有时也会留下一些东西,白崖镇则在光炬灯塔的庇护下,不受到狭间灰域的影响。
“比起这些沉入灵界的东西,我更担心的是,那些从灵界归来的东西。”
“比如?”
波尔好奇地看着努恩,他虽为白崖镇镇长,但这辈子也只是活在白崖镇内,没有向外界踏出过一步。
“一些特殊的混沌生物?又或是一些潜藏在灵界深处的恶孽子嗣?
总之,能从狭间灰域里归来的东西,基本都是一些混沌邪异的存在。”
努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沧桑的脸庞上浮现了一抹笑意,安慰道。
“可能我想多了,白崖镇能撑过这场潮汐之夜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继续说道,“如果那一夜白崖镇没有撑过去,整座小镇很有可能会被狭间灰域完全吞噬,沉入灵界之中。”
“沉入……灵界?”波尔后脊一凉,“那会发生什么事?”
波尔只是一个普通人,灵界对他来讲太遥远,也太神秘了。
努恩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好吧。”
努恩不说,波尔也没办法强求。
“这里的工作就先交给你了,”努恩示意道,“我去检查一下魂髓的储备,那一夜可消耗了不少,我们得更精打细算些了。”
“嗯,麻烦你了。”
告别了波尔后,努恩返回了武库室内,希里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老师。”
见努恩走进武库室,希里安向其点头示意。
“跟我来。”
努恩招了招手,带着希里安步入了武库室深处的房间中。
希里安抬头看了眼门上的铭牌,上面写着精炼室。
精炼室的面积很大,但也很空旷,一张椅子摆在房间的正中央,椅子背后则是一台复杂的机械设备,插满了弯弯曲曲的管道,连接起形状各异的容器,像是一团畸形生长的机械肿瘤。
努恩开启了电闸,设备轰轰烈烈地运行了起来,机械的噪鸣与电流声不断,室内的温度明显上升了几分,喷出了大片大片的尘土。
设备预热了一段时间后,进入了平稳运行的状态,希里安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无需努恩的指示,他就坐在椅子上,撸起袖子,将干净的手腕展现出来。
“这台魂髓精炼机已经有年头了,好在还能运行,”努恩转动设备上的螺扭,感叹道,“也不知道那些灵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这么复杂的东西运行如此之久。”
针管没入皮肤下,一抹猩红从输液管里浮现,接入了魂髓精炼机中。
“魂髓精炼机可以从你的血液里,将魂髓透析出来,并进行一定程度的精炼,提纯成我们常使用的那种粉末状魂髓。”
过往的日子里,努恩经常来此提纯自身的鲜血,以添补白崖镇的魂髓损耗。
希里安的血液在各个容器里互相交换,蒸腾的血气缓缓弥漫。
“等提纯结束后,你体内的魂髓会被消耗很大一部分,这会令你觉得有些虚弱,是正常现象,不必担心。”
“就和作战时,烧尽体内的魂髓一样?”
希里安想起潮汐之夜时,自己的连夜奋战。
“差不多,”努恩又说道,“你的魂髓再生速度与你的阶位有关。
传说,一些处于至高阶位的执炬人,可以达到近似永动机般的效果,一边燃烧一边生成,犹如一颗不会熄灭的烈阳。”
“比如……征巡拓者?”
希里安想起了这位处于炬引命途终点的强大存在。
命途之路的终点即是名为巨神的存在们,但秘语哲人、天工铁父与征巡拓者三人,为了与旧时代的巨神们划清界限,他们不以巨神称呼自己,而是以三贤者称名。
“谁知道呢?我又没有亲眼见过征巡拓者。”
征巡拓者的事迹已经变成了传说,只有极少数从叛乱之年幸存至今的执炬人们,对其有着清晰的记忆。
希里安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提纯的过程中,除了手腕有些疼痛外,就是魂髓精炼机的噪音有些大,吵得耳朵疼。
努恩离开了精炼室,希里安则在耐心地等待着提纯结束,回想起今早艾娃和自己提起的事。
“我们打算举行一场庆典。”
清晨的微光中,艾娃兴高采烈地说道,“庆祝白崖镇安全度过了潮汐之夜,以及庆贺你成为执炬人。”
希里安问道,“镇长和老师同意了吗?”
“当然,”艾娃用力地点头,“白崖镇太久没有举行过庆典了,也该来一次庆典,让大家焕发生活的热情了。”
“打扮的帅气些,你可是我的预定舞伴。”
魂髓精炼机的噪音忽然停止了,紧接就是一阵长长的鸣音。
希里安拆掉了手腕上的针头,打开魂髓精炼机的产出盒,里面存放着一小盒赤红的粉末状晶体,这正是刚刚从希里安体内提纯出的魂髓。
“呼……确实有些头晕啊。”
希里安眨了眨眼,脑袋充满了晕眩感。
一想到自己提纯这么一会就感到疲惫与虚弱,难以想象,努恩是怎么熬过这么多年的。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希里安这才站起身,晃晃悠悠地朝着精炼室外走去。
关门的前一刻,希里安看向空旷的精炼室,眼前不由地浮现起了这么一副画面。
努恩一人静坐在椅子上,在静谧与噪音中,任由魂髓精炼机从他的体内榨取鲜血,日复一日,持续至今。
希里安不清楚,这是否算是一种刑罚,但他大概明白了,努恩一直留在白崖镇的理由了。
白崖镇是由阳葵氏族建立的,这是他们留在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一旦白崖镇也消失于黄土之中,那么努恩该有多孤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