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夕阳如血,将整个天地都染上了一层悲壮而凄厉的色彩。
许多将士都注意到了中军大帐的异常动静和那声悲吼,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安地望了过来。
谢云景的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那些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对他的全然信任。
他运起内力,声音不再清越,而是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的最后咆哮,“将士们!”
所有人为之一震,瞬间屏住了呼吸,营地鸦雀无声。
“刚接京城密报,”谢云景的声音带着血泪,“那窃据京城的逆贼,他……他因我军攻破潼关,恼羞成怒,竟……竟派兵毁我生母,先皇后陵寝。撬棺……曝尸荒野,辱我母后在天之灵。”
这消息,在所有将士头顶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掘人祖坟,曝尸荒野,这是何等丧尽天良的暴行?
“此仇,”谢云景双目赤红,泪光在眼眶中闪烁,带着血誓般的决绝,“不共戴天!我谢云景在此,对天立誓。不杀此獠,不踏平京城,不迎回母后遗骨,妥善安葬,我谢云景誓不为人!天地共鉴!”
“传令全军!”他猛地转身,对紧随而出,同样泪流满面的沈桃桃和宋清远吼道,“即刻起,全军缟素!为先皇后戴孝,祭奠母后在天之灵。”
命令如同疾风般传遍全军。
白色的麻布,素绫被紧急从辎重中取出,迅速分发下去。
很快,原本旌旗招展、色彩鲜明的军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片肃穆的白色海洋。
每一位将士的臂膀上都缠上了厚厚的白布,每一顶营帐上都挂起了长长的素幡,连战马的鞍鞯上都系上了白色的布条。
没有喧哗,没有哭泣,只有一种随时会引爆天地的悲愤之气在空气中弥漫,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云景亲自率领全军将领,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用白布和松枝搭建起一个简易却庄严肃穆的灵堂,设立先皇后牌位。
他脱下耀眼的银甲,换上了粗糙的麻布孝服,跪在灵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角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后,数万将士齐刷刷跪倒一片,白色的浪潮无声涌动,只有秋风掠过素幡发出的呜咽之声。
沈桃桃也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裙,默默跪在谢云景身侧。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他,她一直都在。
她看着他那仿佛一触即碎的侧脸轮廓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疼惜。
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并肩作战,血债血偿,才能平息这滔天之恨。
徐阶老泪纵横,用颤抖的声音,泣血宣读祭文,字字血泪,控诉着三皇子的滔天罪行,告慰着先皇后的在天之灵。
祭文完毕,谢云景猛地站起身,转向全军。
他脸上的悲伤已被一种玉石俱焚的杀意所取代,“全军听令!休整取消,检查军械!”
“明日拂晓,拔营出征!”
“目标,京城!”
“用逆贼的血,祭奠母后!用胜利,告慰亡灵!”
“报仇雪恨!誓杀国贼!”
“报仇雪恨!誓杀国贼!”
数万将士积压的悲愤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震耳欲聋的怒吼。
大军未动,复仇的火焰已燃遍全军每一个角落。
南下之路,不再仅仅是为了清君侧,更是一场必须用敌人鲜血洗刷耻辱的复仇远征。
大军承载着无尽,继续向南推进。很快便到达了松涛江。
松涛江,并非大晋最宽阔的江河,却是南下通往京畿腹地的必经之路。
江面水流湍急,暗礁丛生,两岸地势险要,尤其是北岸,多为陡峭崖壁,易守难攻。
此刻,对岸已是旌旗密布,营垒连绵,刀枪的寒光在日光下连成一片刺眼的金属森林。
斥候回报,三皇子在得知潼关失守,谢云景全军戴孝誓师的消息后,惊怒交加,已急调其最为信赖的心腹大将,京营都督赵乾,率十万京营精锐,日夜兼程,抢先一步抵达松涛江南岸,凭借天险,构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
赵乾此人,虽不及老将谋深,却胜在年轻气盛,对三皇子忠心不二,且治军严苛,麾下十万京营乃是拱卫京师的最后屏障,装备精良,绝非地方守军可比。
北境大军在江北岸扎下连绵营寨,与南岸敌军隔江对峙。
江风猎猎,吹动着素白的旌旗和将士臂膀上的麻布,更添几分肃杀与悲壮。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巨大的沙盘上,松涛江蜿蜒如带,南岸几个主要的渡口都被插上了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尤其是中段更是重兵云集,防御工事层层叠叠。
“主子,赵乾摆出的是一字长蛇阵,依托江险,重点防守几个渡口。”张寻指着沙盘,眉头紧锁,“我军若强行渡江,必遭半渡而击,损失难以估量。即便侥幸登岸,也要面对以逸待劳的十万精锐,胜负难料。”
谢云景身披麻衣,外罩轻甲,站在沙盘前,久久凝视着南岸的布防。他脸上的悲恸已深深埋入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作为三军统帅的绝对冷静。连日急行军加上悲愤交加,让他下颌线条更加硬朗,但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强攻确非上策。”谢云景沉声道,“赵龟缩不出,倚仗天险粮足,意在拖延,消磨我军锐气。我军千里奔袭,粮草转运不易,若久攻不下,士气受挫,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看向一旁须发皆白却眼神清亮的徐相,“徐相,您如何看待?”
徐阶轻抚长须,目光在沙盘上巡弋,最终落在了南岸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地名上,乌巢。
那里并非军事要冲,而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大的一处天然洼地,河道在此拐弯,形成了一片相对平缓的滩涂和茂密的芦苇荡。
“将军,诸位,”徐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谋深算的沉稳,“老夫观敌军阵势,其利在江险,其根在粮足。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其粮草辎重,必囤于后方安全之处。据老臣所知,这乌巢看似偏僻,实则水陆交通便利,且芦苇茂密,易于隐蔽,正是囤积粮草的绝佳之地。”
帐内众人眼睛一亮。
沈桃桃立刻领悟:“徐相的意思是……断其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