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奉天殿。
朱元璋的心情,好得很。
他手里慢悠悠地转着两颗温润的玉石核桃,看着下方侍立的太子朱标,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咱这个老四,跟那个姓范的胖子搅和到一块儿,真是学坏了!”
朱元璋嘴上说着“学坏”,语气里却满是赞赏和得意。
“兵不血刃,就从高丽人那儿硬生生剜下来两百万两白银!还有那些人参布匹,这买卖,干得可以!”
朱标温和地笑着,躬身道:“父皇说的是。有了这笔银子,北平的军费便能宽裕许多,国库的压力也能大大减轻。四弟此番,确实是奇功一件。”
“功劳是功劳,但这小子,胆子也是越来越肥了。”朱元璋哼了一声,话锋一转,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浓了,“等他打完了纳哈出,看咱怎么炮制他!”
父子俩正说着,一名太监总管迈着小碎步,满脸堆着谄媚的笑,跟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声音又尖又细。
“启禀万岁爷!大喜!天大的喜事啊!燕王殿下八百里加急,给您送孝心来啦!”
“哦?”朱元璋眉毛一挑,“那逆子,又在搞什么名堂?呈上来咱瞧瞧。”
很快,十名身着异域服饰的女子,被小心翼翼地领了进来。
她们一出现,整个庄严肃穆的奉天殿,空气都仿佛甜腻了几分。
这些女子身段婀娜,肌肤赛雪。身上穿着所谓的高丽宫廷服饰,上身的襦裙短小紧致,堪堪遮住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和一截不盈一握的纤腰;下身的裙子却又长又蓬,走动间摇曳生姿,愈发勾人,可见以高丽收刮了很久。
她们低眉顺眼,莲步轻移,那股子与大明宫娥截然不同的妩媚风情。
朱标只扫了一眼,便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颊竟有些发烫,连忙将视线移开,非礼勿视。
“咳……这……这高丽的厨娘,衣着倒是……好生别致。”
朱元璋的目光在那十名女子身上扫过,眼神深邃,他捋着胡须,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手里的玉石核桃停下了盘的动作。
“厨娘?嗯,老四有心了。信呢?咱看看他都放了些什么屁,还有什么东西。”
那太监总管连忙躬身,展开手中一卷黄绸信件,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念了起来。
“儿臣朱棣,叩问父皇圣安。父皇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儿臣远在边关,不能侍奉左右,夙夜忧思,寝食难安……”
开头几句,还算像样。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儿子,总算还有点良心。
然而,接下来,信里的画风,开始不对劲了。
“……儿臣听闻高丽物产丰饶,多有滋补奇物。儿臣与范统范参将,踏破铁鞋,费尽心力,为父皇寻得上等补品,以表孝心。清单如下……”
太监的声音,依旧高亢。
“上等肉苁蓉,十斤!”
“特级淫羊藿,十斤!”
“百年鹿茸,一对!”
念到这里,朱标的眼皮已经开始狂跳,心里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太监总管的声音,也开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汗。
“长白山虎……虎鞭,三根……”
“草原牦牛……牛鞭,十根!”
“高丽黄狗……狗,狗鞭,二十根!”
当最后一个“根”字落下时,太监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他手里的信纸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额头上冷汗涔涔,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那张威严的面庞,由错愕,转为铁青,最后,变成了一片比锅底还黑的颜色。
“咔嚓!”
他手中的那对玉石核桃,竟被他生生拍碎!
“逆——子——!!!”
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如同炸雷,在奉天殿内轰然响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直落。
所有的宫人太监,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把头死死埋在地上,抖如筛糠。
“这个逆子!他是什么意思?!”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那份礼单,手指头都在哆嗦,“他是说咱老了?!是说咱的龙体,不行了?!”
“还有!那两百万两银子呢?啊?!他一个字都不提!就给咱送来这些畜生的玩意儿,还敢说是跟那个胖子一起孝敬咱的?!”
“这是孝敬吗?这是想孝死咱啊!”
朱元璋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愤怒,这个逆子,竟然敢怀疑他的能力!
朱标见状,连忙上前,轻拍朱元璋后背:“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四弟他……他常年在军中,性子粗莽,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在他眼里,这些或许……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宝贝了!他绝无冒犯父皇之意啊!”
“宝贝?!”朱元璋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香炉,“他这是在指着咱的鼻子,骂咱老不中用了!”
他喘着粗气,指着朱标:“你!给咱滚回东宫去!咱要一个人静一静!咱要亲自写一封信,好好‘教导教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
朱标不敢再劝,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他刚走出奉天殿的大门,身后,便传来了父皇那余怒未消,却又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声音。
“来人!”
“把那十个……厨娘,送到坤宁宫旁边的暖阁里,好生安置!让她们……先学学宫里的规矩!”
“还有!把那箱子‘土特产’,给咱原封不动地,搬到乾清宫的寝殿里去!咱……咱要亲自查验,看看那逆子有没有被人骗了,这东西的成色如何!”
“噗通!”
朱标脚下一软,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他狼狈地稳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威严的大殿,又想了想父皇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这位父皇,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比谁都诚实。
而远在辽东,那个被父皇骂作“逆子”的朱棣,此刻正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谁?是谁在念叨我?”他揉了揉鼻子,扭头看向旁边,那个正对着地图,笑得一脸鸡贼的胖子。
“王爷,还能有谁?”范统头也不抬,乐呵呵地说道,“肯定是王妃想你了呗。”
朱棣的脸,瞬间就垮了,他又想起了他的私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