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着范统。
    那张胖脸,眼神空洞得吓人!
    “胖子,你想清楚?”
    朱棣声音干涩。
    “自古杀降不祥!而且,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爹那边……”
    范统缓缓转头。
    他没有看朱棣。
    目光穿透了朱棣,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他抬手。
    轻轻拍了拍心口。
    那里,放着那块已经干硬的血布。
    “老李的左臂,是替我挡刀丢的。”
    范统的声音很轻,很平。
    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他说,等仗打完了,就回老家抱孙子。”
    “那三十七个兄弟,有几个是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他们解甲归田了,可一听说有任务,二话不说就跟着老李来了。”
    “他们死在蒙古人刀下。”
    “死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范统终于看向朱棣。
    那双小眼睛里,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
    “王爷。”
    “其他的我不在乎!”
    朱棣胸口猛地一滞。
    他想起了那个独臂的老李。
    颠着大勺,骂骂咧咧,吹嘘当年刀法的老兵。
    他想起了那三十七个兄弟。
    他都叫得出名字。
    都曾一起在死人堆里打过滚!
    一股混杂着暴怒与悲痛的火焰,直冲天灵盖。
    烧得他双眼血红。
    什么杀降不祥!
    什么政治影响!
    都他娘的滚蛋!
    朱棣猛地转身。
    他将那根还沾着脑浆的狼牙棒,攮进身边的泥土里。
    嗡——!
    狼牙棒颤抖。
    “老子不管了!”
    朱棣背对着他,挥手。
    “战报上就说全歼。”
    “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知道。
    今天若不让这个胖子把这口恶气出了,这股焚天的怒火,会先把他自己烧成灰。
    范统也转过身。
    范统的目光,像刀一样,切开了俘虏群。
    河谷中央,黑压压一片。
    如同待宰的羔羊。
    “饕餮卫!”
    “在!”
    宝年丰、张英,以及所有饕餮卫的士兵,齐声怒吼。
    声音中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他们都看到了那张血布。
    他们都明白了范统要做什么。
    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因为死的,也是他们的兄弟!
    “挖坑!”
    范统吐出两个字。
    “头儿,挖多大?”
    宝年丰扛着巨斧,瓮声问道。
    “挖到能把他们都装进去为止。”
    “得嘞!”
    宝年丰咧嘴。
    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
    “就是这铲子,没俺的斧头好使!”
    饕餮卫动了起来。
    他们扔掉武器。
    抄起铲子。
    在这片刚刚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开始沉默地挖掘。
    没有一丝喧哗。
    只有铁铲切入泥土的“噗嗤”声。
    和士兵们沉重的喘息。
    一个,两个,三个……
    数个巨大的深坑,在河谷中央,被飞快地挖了出来。
    那些被缴了械的蒙古俘虏,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们的心脏。
    “把那个穿的最华丽的,给老子带过来。”
    范统指着被亲卫死死按在地上的脱古思帖木儿。
    很快。
    这位北元的大汗,被两个饕餮卫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范统的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
    脱古思帖木儿声音发颤。
    “我乃黄金家族的子孙,大元的皇帝!你不能……”
    范统弯下腰。
    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强行将他的脸,转向那些正在被挖掘的巨坑。
    “看清楚了。”
    范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好看着。”
    “不!我不看!你这个魔鬼!”
    脱古思帖木儿挣扎。
    “长生天不会饶恕你!你将受到永恒的诅咒!你必将血脉断绝!”
    范统冷笑。
    两根粗壮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强行扒开了脱古思帖木儿的眼皮。
    “我让你看!”
    范统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我的兄弟,死了。”
    “今天。”
    “就用你们这几万人的命,给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白事!”
    此时,深坑已经挖好。
    范统对宝年丰点了点头。
    宝年丰走到俘虏群前。
    他用门板似的巨斧,指着那群瑟瑟发抖的蒙古人。
    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自己,把身上的铁皮扒了,扔在地上!”
    “然后,排好队,自己走进前面的坑里!”
    俘虏群瞬间炸开。
    哭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推!”
    范统一声令下。
    饕餮卫组成的盾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一步。
    一步。
    如同不可阻挡的死亡磨盘。
    最前排的俘虏,被盾墙推挤着。
    只能发出绝望的哭嚎。
    一步步地被逼向那黑洞洞的深坑。
    “噗通!”
    第一个人被推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如同下饺子一般。
    成千上万的俘虏,哭喊着,咒骂着,被一步步地逼入深坑。
    脱古思帖木儿被迫睁着双眼。
    他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
    眼球布满了血丝。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的裤裆里流了出来。
    他被吓尿了。
    当最后一个俘虏也被推入深坑后。
    范统松开了手。
    脱古思帖木儿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眼神已经彻底涣散。
    范统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张长弓。
    和一支箭头上绑着浸满火油布条的火箭。
    他亲自将布条点燃。
    橘红色的火焰,在他那张冰冷的脸上,跳跃着。
    他缓缓拉开弓弦。
    弓被拉成满月。
    他的目光,越过深坑,望向了北方。
    仿佛在透过这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那三十八个正在远去的亡魂。
    “嗖——!”
    火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精准地落入了其中一个堆满了干草和俘虏的深坑之中。
    轰——!
    大火,在一瞬间,冲天而起!
    撕心裂肺的惨嚎,从坑中猛地爆发出来。
    那声音,已经不似人声。
    仿佛是地狱的大门被彻底打开!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皮肉烧焦的恶臭。
    所有饕餮卫的士兵,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脸上,没有快意。
    没有兴奋。
    只有一种麻木的,近乎于虔诚的肃穆。
    范统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那张已经变得干硬的血布。
    他转身。
    面对着他所有的兵,高高地举起了那块布。
    “弟兄们!”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嘶吼,变得无比沙哑。
    “都给老子记住了!”
    “我们的人,不能白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对着那冲天的火光。
    对着这片人间地狱。
    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这,就是代价!”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当第二天黎明到来时。
    河谷里的惨嚎声早已平息。
    只剩下“噼啪”作响的余烬。
    范统下令。
    将深坑填平。
    黄土,一铲一铲地,覆盖了所有。
    最后。
    在填平的土地上,立起了一块巨大的,没有任何字迹的石碑。
    范统独自一人,站在这块无字碑前。
    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