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影像令您不适……先生们,或许需要改变的是现实,而不是镜子。”
爱德华·威克斯反复轻诵着这最后一句话,内心很是触动。
他在阅读这篇文章之前,还思考过恩尼会用怎样的手法来写就这篇回应。
可没想到……大道至简。
恩尼在整篇文章中没有拘泥于任何创作手法,而是用血淋淋的、锋利的现实,冷酷地将粉饰的文字撕毁。
与其说这是一篇回应《星期六晚邮报》的文章,不如说这是一篇回应社会、回应时代的现实主义雄文。
「……我的故事中的敌意与恐惧,并非我的发明。我不过是拾起了几张被诸位忽略的、写满愤怒的报纸。」
「……文学若要对这样的世界保持温文尔雅,本身就是最深刻的虚伪。」
「……我的小说不会提供美好的答案。它只是举着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国家在街巷深处的倒影、这个时代最粗粝的底色。」
内心中激荡着这些简练、有力的句子。
此刻,爱德华·威克斯只有一种感觉——《邮报》干得好啊。
要不是那篇批评,就不会有恩尼的这篇文章出炉。
与此同时,爱德华·威克斯心中的另一种感受是——《邮报》配不上这篇文章。
这就跟用子弹打蚊子一样,用手就能拍死,结果浪费了一梭子弹!
当下,爱德华·威克斯就拍板做出了决定:“编辑部晚上看来需要加班了,为了你这篇文章,我决定这个月增刊一期。”
“临时增刊?”恩尼惊讶了下。
对于《大西洋月刊》这种老牌杂志而言,临时增刊可是一个重大决定。
因为这关乎的不仅是销量的事,还关乎到《大西洋月刊》的整体运营。
若是临时增刊的杂志内容不好、销量不好,只会损坏《大西洋月刊》在美国民众心中的权威,将其认定为“为了赚钱而开始粗制滥造”的杂志。
恩尼将他的这些担心说出来。
爱德华·威克斯扶了扶眼镜,倒是一点忧虑都没有:“回应《邮报》重点在于时效性,所以等不得。而且你这篇笔锋犀利的文章,一定会吸引很多美国民众的目光。
比起一部精彩有深度的小说,美国民众或许会更愿意看两大期刊间的互相攻讦呢?”
恩尼哑然失笑。
好嘛,跟后世的压抑一样,每个人都只想看到“血流成河”呀!
爱德华·威克斯既然决定要增刊,只刊登《来自尘埃的证词》显然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一茬,恩尼忙着问道:“威克斯先生,你缺稿子吗?”
“怎么,你还写了别的稿子吗?给我看看,稿费可以和《来自尘埃的证词》一起给你。”
“不,是我的朋友普佐,他有一篇刚写完的稿子,我看过了,写得相当好,很符合《大西洋月刊》追求‘创新精神与艺术深度’的风格。”
恩尼心想着以《最后的圣诞节》独创性的写作风格,可太具有创新精神了。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必须看看,要是够好的话,我就不用为了临时增刊去组稿了,”爱德华·威克斯说。
“好!我会让我的朋友尽快誊抄好稿子。”
商定好这件事后,爱德华·威克斯提起《来自尘埃的证词》的稿费。
最后定下为500美元。
对于这篇仅1000个词左右的文章,毫无疑问这是个高价!
基本只有已经成名的作家才能拿到这种级别的稿费。
但爱德华·威克斯觉得恩尼这篇文章完全值这个价钱。
恩尼自然也是欣然答应。
……
翌日,清晨。
恩尼、普佐一起骑车抵达了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楼下。
两人将自行车锁好准备上楼。
普佐手上攥着誊写好的稿子,有些紧张,感觉手心里都是汗。
……即将要见到的可是《大西洋月刊》的主编啊。
“没什么好紧张的,肯定没问题。”
恩尼安慰着他,不忘叮嘱尤为重要的一点:“不要被威克斯先生阅读时的表情吓到,他天生就是一副苦瓜脸!”
——正在喝茶的威克斯莫名打了个大喷嚏。
两人走进编辑部,来到主编办公室见到爱德华·威克斯时,他正在用手帕擦桌子。
“不好意思二位,打了个喷嚏把红茶给洒了,你们自己找地方随意坐吧。”
爱德华·威克斯带着歉意说完,加快擦桌子的速度。擦完后给恩尼、普佐都倒了一杯热茶。
寒暄过后,普佐也没那么紧张了,将稿子递给爱德华·威克斯审阅。
这一部《最后的圣诞节》篇幅很长,爱德华·威克斯足足看了半个小时才看完。
而且,由于这部小说采取的是“多线叙事”,总共有肥皂、贝肯、三罪犯、警察、莱瑞等多个视角交集在一起,在每个角色的篇章,都埋藏着与别的篇章交集的线索。
所以,爱德华·威克斯往往是阅读完这一个篇章,然后在读到下一个篇章时,恍然发觉隐藏有相同的元素,然后又扭头回到上一个篇章重新阅读。
这种“沉浸式解谜”的阅读体验,让爱德华·威克斯沉醉其中,根本不知道阅读了多少时间。
直到故事的最后一个段落、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落下,爱德华·威克斯低头看了眼手表,才惊觉都过了半个小时。
放下厚厚的一叠稿件,爱德华·威克斯一副苦瓜脸的样子,端起红茶喝了口解渴。
恩尼说过不要受到其脸色的影响,但普佐见爱德华·威克斯一脸严肃的样子,心下很是紧张。
“马里奥·普佐先生,”爱德华·威克斯放下茶杯,“你这部小说的结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但不可否认……写得相当好啊!”
普佐愣了下,心中大石落地,欣喜之意升腾。
爱德华·威克斯靠在皮椅里、双手交叉扶着肚子,淡淡笑着,还在回味结局线索收束的段落。
【……曼哈顿夜晚的风雪中,漫天中恰巧有那么一片,落在了珍妮低垂的睫毛上、枯黄的头发上。珍妮低着头,清澈的目光中倒影着宝石的瑰丽,轻轻笑了。她知道以后将不会有人再送她礼物,这是她的最后的圣诞节。】
他沉浸在后劲十足的故事张力中,像是看完了一场兼具悬疑、刺激、人性博弈、温情的犯罪电影。
“这部小说在创新性与艺术深度上都无可挑剔,甚至用文字与故事就塑造出了堪比电影的质感,我一定会把它刊登在《大西洋月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