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生第一时间推着眼镜走上前,低声说:“你去创伤中心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没想着和陈教授商量一下呢?”
“陈教授知道后,发了很久的火,可又不好发作,第一时间让我们给你发会诊你也没应。”
“赶快进去道个歉吧,这创伤中心里的坑很多的。”
曾焕奇知道错过与陆成最好交际时段,这会儿只是对陆成面露善意。
“杜主任呢?”陆成没看到杜强,便问。
“杜主任去ICU看田壮了,估计要一会儿才能来。”张铁生道。
陆成顿步,再度侧身转头:“田壮?ICU??”
张铁生无奈说:“他们几兄弟砍了一架!”
陆成抿了抿嘴,眯了眯眼睛后,才无奈转身。
“陈老师!~”陆成管不了身外事,走向主任办公室推开门。
陈松在做‘雾化’,侧抬头:“你要不直接叫我陈松吧?反正你胆也肥得很。”
陆成拉上门,于陈松面前坐下,声音温润:“陈老师,您还生气了呀?”
陈松不屑地看了陆成一眼,语气森冷现实:“我又不是你爹你妈,你死不死和我有多大关系?”
“你看不出来那创伤中心就是拿你当枪使的?”
陈松还是过不去心里的气:“黄海波才去湘州,需要做业绩,以前的院领导需要擦屁股……”
陆成解释:“陈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我凭什么能第一时间去申请副高?”
陈松双手负胸,他自然分析得出来陆成做抉择的理由:“这临床副高,你就非得今年升上去不可吗?”
“这不像是你的性格该做出、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在陈松看来,陆成能在三十五六岁升到副主任医师,也算是快了。
现在的陆成,何必像以往一样‘刀口上舔饭’?
升副高是要排队的,陆成可以实力很强,可以很优秀。
但不是天选骄子,别人眼里的主角,大家都围着你陆成转。
所过之处,百喜加身,熬个一两年再升副高,不是很正常么。
能正常到年限就升职称的,能有几个?
湘雅二医院和湘雅医院里的万年老主治一大堆……
陆成道:“陈老师,不到副高,限制重重。”
“啊,对,没有了你,病人们都不活了。”陈松阴阳怪气。
“湘州人民医院,就靠着你陆成正常运行了。没有了你,科室都得垮了。”
“你的任务和重心是什么?是搞科研,是做课题,是早点去拿到那破格的学历认证。”
“我早就给你讲过吧,只要你科研做得好,我们中南大学早就有了从本科生直升教授的先例了。”
“你在干嘛?”
陈松是爱之切,是故责之深。
陈松不是董畅,看到的是身为创伤中心负责人的风光。
“也是为了做课题,为了能更好地做课题。”陆成平静回。
“为了自己主刀保肝术?”陈松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陆成目前,勉强可以操作一下脾缝合术这种保脾术,不过脾切除病人也能活。
与保肝术比起来,保脾术的实际意义就没那么强。
陆成这个年纪,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想早点上手手术,有做手术的瘾,也是能理解的。
只有这样的外科医生才能真正搞好外科这份工作。
“是,不过不全是。”陆成谨慎回答。
“你继续说。”陈松当然不是单纯为了把陆成骂得狗血淋头才把陆成叫下来。
“陈老师,升了临床副高后,临床的权限和自由度有多高,我就不给您科普了。”陆成回。
陈松打断了一句:“别扯有的没的,这个社会,权利和义务基本是对等的,责任、风险你抛开不谈了是吧?”
陆成点了点头,道:“陈老师,实话就是,我觉得有些憋得慌。”
“你看,你还是说实话了,你又急。”陈松一副我早就看透了你的表情。
“陈老师,不是我急,而是。”
“我看到有些病人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模式,但只能视而不见,我觉得憋得慌。”
“一次可以坦然,两次可以无视,十次二十次,我真的做不到冰冷且全然无视。”
“但我就是没办法去帮忙您知道吗……”
陆成说:“陈老师,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但我知道,毁损伤是可以不用截肢的。我规培的医院中南医院创伤外科,就已经在开设毁损伤保肢术的高研班。”
“但我现在工作的医院,就几乎没有人去想着做这个事。”
“我不值班的时候,科室里肯定也有病人来,也有病人在,但我不值班,就没有我的任务,是其他人在负责诊疗工作。”
“陈老师,你扪心自问,难道您真忍心,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能救但没办法出手的病人就这么走吗?”
“没有一时间,起过那么一丝恻隐之心?”
陈松教授的表情闪了闪,接着道:“好,就算你站得住道德层面,可你能站得住专业层面吗?”
“创伤中心里,你是不是就只是接诊急诊病种呢?”
“你遇到了肝脏破裂怎么办?你遇到了腹部毁损伤、碾压伤怎么办?你遇到……”
陈松一连给陆成列举了很多病种。
“陆成,这不是开玩笑,临床没有玩笑,病人来了,你如果在了那个位置,你就是推诿不掉的!”
“临床不是你玩的游戏,自己想选哪一种方向就可以选哪一种方向的。”陈松说。
“我可以学。”陆成回。
陈松的声音冷冰冰:“没有人能容忍创伤中心的医生去慢慢学技术,患者不会允许,领导也不允许!”
“就在我们医院,如果没有教授带队,创伤中心第二天就会散,就会被撤除!”
“而在专科,哪怕没有高个子,副主任医师也可以勉强带队顶起来,无非就是治疗的病种少一点。”
陆成笑着道:“这不是,还有省人医的教授下来坐镇指导嘛。”
“你这理由站不住。他们才来几个月?你能学几个月?”陈松一副你把我当傻子耍的架势。
陆成眯了眯眼睛,声音空灵:“陈老师,您不是说过嘛,一通百通。”
“基本功是可以提升一个人的绝对水平的。”
“手术术式,不过是一个外科医生的相对水平。”
陆成的话,是对自己基本功达到4级,可以强行拉伸一系列手术技能的语言衍生。
这在教学医院里也不是不传之秘,而是教学医院的教学制度的立足根本。
教学医院里,非常重视基本功的学习,学生们都在做基本功,因为只要基本功足够好,再去学专科技能,速度就会非常非常快。
如果进行类比的话,可以说让一个顶级的数学天才让他去转行物理,真不会觉得很难。
反过来行不通。
数学天才就是可以傲视一切理学基底的其他学科天才。
陈松闻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说:“你跟我走!佟胖子的练功房还没撤的。”
陈松拉着陆成就要去证明。
陆成轻轻摆手,身子岿然不动,笑道:“陈老师,我们也相处这么久,您知道我的性子,不用侧证什么。”
“我直接告诉您便是。”
陈松知道陆成至少有缝合术、止血术两种最基础、最难提升的基本功到了“专家级”火候,只是在陈松教授等人的嘴里,它的称呼不是专家级。
上次,陆成把视频发给了陈松后,陈松就破了大防,在微信里嚷嚷着陆成以后不要找他了,免得把他搞成佟源安那种‘自闭症’。
陈松教授的娇躯在轻颤,他放开陆成后,再次拿烟盒的动作都因为交感神经过度紧张而哆哆嗦嗦,仿佛被帕金森患者附身似的。
“啪嗒”一声点燃烟:“那你说吧。”
“切开、清创、缝合、穿刺、止血。”陆成一下子罗列了五种基本功的名字。
并未多加修饰。
陈松当时就合不拢腿加立不住脚跟了,被吓得有些发软地用手扶住了桌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爹?”陈松整个人是空灵的,比事后那一哆嗦时的思绪更加混乱。
以至于,陈松直接叫了陆成一声不该由他身份叫的‘乱称’!
陆成上前,扶住了陈松教授。
自戴临坊那里,陆成大概知道了天才、顶级天才大概是什么样子。
三十几岁,能够身负两种基本功到专家级,就已经是“几乎不可见”了,正常年纪,能够达到两项基本功到专家级的,都是三十六七岁的。
这样的人,无一不是专科的宝贝和骨干,比如说陈松、比如说佟源安。
若再往上,比如说教授级这个年纪,在四十多岁,如果机缘适宜的话,可能在专科领域的核心基本功外,再有闲心突破一个,那也不过是三种基本功达到‘专家级’层次。
四个五个同时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是什么样子,戴临坊没说过,只是说不会有人这么想不通!
有这样天赋的人,不会去浪费这个时间去搞这种事情。
医学应该讲究专精,而不是讲究‘太博学’!
会打螺丝的厨子可以是打螺丝高手,也可以是顶级的厨师,但没有厨师既是顶级厨师、顶级工程师、顶级技术工、顶级歌唱家、顶级飞行员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身份。
陆成说:“陈老师,这话我只是给您说过,反正您信不信,觉得可不可信,它都是事实。”
“就像之前佟老师问我能不能再退回去时的答案一样,我肯定是退不回了。”
“我学得比较杂。”
陈松嘴巴微张,烟蒂直接自嘴里坠机而下:“你学得杂就可以打破常规吗?”
“诶,不是?”
“谁告诉你要这么学的?”
陆成摇头:“没有人。”
“我!~”陈松开始在办公室里游来游去!
他双手摆动,好像一个生气要去找人吵架的妇人。
他步子有力,好似学着走正步的军训学生。
过了一会儿,陈松才泄气了:“好吧,和你这样的人,终究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常规的道理如果可以束缚住你这样的人,那天才这两个字就不存在了。”
“真的?”陈松不敢相信,就又多问了一嘴。
陆成点头:“陈老师,所以,我觉得,我现在若只是要把一些常规手术学到勉强够用的程度,花费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如果我TM读了两万本文学作品,你让我写四千字的作文,我也跟玩一样啊。”
“切开、清创、缝合、打结、止血…你这手,现在能灵巧到什么程度,精细把控得有多极端?”陈松拿起了陆成的手,泛出了与彭坤当初一样的贪婪目光。
“陈老师,没有打结,是穿刺。咱们有一说一。”陆成回道。
“你闭嘴!”陈松认真地在抚摸着陆成的手,看起来好似一个变态。
实际上,陈松的目光格外真挚,甚至有些殷切,好声交代:“你这双手,一定要好好保护好,千万不能伤了,它可是绝对的瑰宝啊!!”
“宝贝啊。”陈松恢复了情绪后,表情复杂且羡慕起来。
陆成觉得时机到了,便又调皮一声:“陈老师,那我以后,还能找您汇报和商量吗?”
是你让我不要给你发视频和信息了好吧,我怕打击到你听话了。
那我基于我自己的认知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也不能怪我吧?
陈松的面色开始拘谨起来,犹豫了一阵,还是缓缓点头:“可,可以…”
“不对,以后?大概率是我要向你汇报工作了。”陈松忙改口,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
陆成则道:“陈老师,您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交情是交情,身份是身份,专业是专业,如果我也想进步,还想弯道超车让向主任那一辈人大吃一惊的话,请教你绝对是差不了的。”
“哦,对了,你既然基本功这么好,那等会儿那台手术就由你全部操作了,我倒是要看看,一个你这样内功的外科医生,能把这台手术做得有多妙。”
“不,我还要拍视频!”
“我要拍成视频,把向主任和我老师他们也变成我的样子!!”陈松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有点调皮了起来。
或许,陈松的傲娇、高傲,只是他面对陆成的面具,祛魅和卸下伪装后,他也只是85年代为时间线的小伙子,一个85年的男人。
他也年轻过,而且,在一部分人眼里,他也还年轻,也还不成熟。
比如说与佟源安相处,比如在他的老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