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四年(1939年)六月十三!
边塞暖风吹过新京的街道,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诺门罕前线失利的详细战报仿佛一根针,径直插进了关东军司令部梅机关以及所有日伪高层的心窝。
坦克中队损兵折将,第二十三师团装备损失惨重,“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在苏蒙联军的钢铁洪流面前,露出了脆弱的底色。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这种耻辱感迅速转化为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整个满洲乃至华北的日军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然开动到极限。
铁路线成了最繁忙的动脉,一趟趟军列如同输血的针管,拼命地想要堵住北方草原上不断失血的伤口。
沪市,南方运输部,三楼副部长办公室。
从陆运课长升到运输部的二把手,陈阳的权利增加了,工作也同样增加了。
运输部二楼陆运课,电话铃声,电报机的嘀嗒声,下属急促的汇报声,各地催物资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空气灼热得仿佛要燃烧。
地图上,代表军列运行的红蓝箭头密集得令人眼花缭乱。
运输部另一位副部长吉田大佐就坐在这片混乱的中心,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深陷,仿佛几天没睡好觉。
不过,尽管非常疲惫,他依然冷静地处理着每一份文件,下达着每一个指令。
在外人看来,这是尽职尽责到废寝忘食的表现。
而同为运输部副部长的陈阳,却享受着与众不同的惬意时光。
仿佛外界那些匆忙,繁重的运输任务跟他丝毫没有关系。
明明是他在协调所有物资进出,吉田的团队只是在管理运输方面的事宜,两人就算不会同样忙碌,也不至于相差这么远。
可现实就是如此,从十三号开始,各级运输压力大增,各式物资调配单几乎跟小山一般压下来。
陈阳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北上物资的优先级供应权限,他已经将南方运输物资压了半个月。
到现在南方也要物资补助,只能让吉田想办法,把东西运到目的地,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给各方势力准备的物资。
当然,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那些他私底下走私的各种物资!
陈阳的走私手段不见得多高明,而是如同精密的外科手术,精准的在庞大的体系内部完成微创式的“偷梁换柱”。
利用副部长的职权申报“计划性损耗”……
日军后勤系统本身存在固有的漏洞,尤其是在如此高强度的运转下。
陈阳敏锐地利用了这一点,在审批运往“第23师团弹药补给”的清单时,基于该部队上报的“激战损耗”,在核准数量上,额外增加百分之三到五的“计划战损储备”。
这微小的百分比,在数以万计的弹药基数面前,汇聚成的绝对数量是惊人的。
这些“多出来”的弹药,(主要是三八式步枪,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也就是歪把子,以及九七式手榴弹),会被换上印有“关东军后勤特批”,“诺门罕紧急物资”字样的包装箱,混入正品中一同装车。
同样的手法自然也应用于药品,被服甚至罐头食品。
他签字的理由充分无比,“前线战况激烈,补给线漫长,必须预留充足冗余以应对不测。”
当然除了这些军需物资,对于一些更敏感,更关键的物资,如无线电设备,精密仪器,特种钢材,甚至拆解后的迫击炮部件和炸药,陈阳则采用了更精巧的“混装”策略。
他会指示绝对信任的、安插在关键装卸岗位的同志,将这些东西密封在特制的木箱或铁皮箱内,外部标记则伪装成“坦克备用履带板”,“火炮驻锄”(替换零件),“工程测量器材”等!
这些箱子会被巧妙地放置在军列中运输重型装备的平板车角落,或者混入运送“非急需工程物资”的棚车中。
利用日军各部门之间信息不通畅的弊病,把这些东西偷偷转运到红党或者果党买家手里。
当然,物资上车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如何送达客户手里。
这也是整个计划中最具风险的环节。
陈阳利用其协调的职权,在对北上军列路线进行“优化”时,会刻意规划一些看似合理的“辅助路线”或“临时补给点”。
例如,一列从沈阳出发,满载兵员和弹药的军列,原本应直接经白城抵达阿尔山。
陈阳会在调度命令中注明:“为减轻主干线压力,提高效率,该次列车部分车厢于彰武站进行编组分离,经由通辽线绕行,并于洮南站进行临时补给与检修。”
“洮南”这样的地点,往往就处于活跃的抗日游击区边缘。
当列车按照“命令”在这些站点停靠时,早已伪装成当地劳工,铁路维护人员或者甚至伪满洲国路警的接应人员,便会利用这短暂而“合法”的停靠时间,在夜幕或混乱的掩护下,迅速将标记好的“特殊物资”卸下,转移到早已等候的马车,驴车或直接由人力扛走……
整个过程的时机,对接暗号,转移路线,都经过周密的计算和演练。
完成后,列车会继续它的旅程,调度记录上一切正常,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战时运输调整。
随着陈阳的操作一次次成功,一条隐形的,高效的补给线悄然成型。
一批批宝贵的物资,穿越了日寇严密封锁的铁路网,如同生命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注入华北各地抗日根据地,尤其是太行山区的红军总部。
太行山深处,一些部队的弹药储备得到了补充,伤病员因为得到了磺胺等药品而得以挽救,
拆卸的迫击炮被重新组装起来,成为了打击日寇碉堡的利器,甚至还有一些珍贵的润滑油和特种钢材被用于维护和制造武器。
这些补给虽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力量对比,但在日军残酷的“扫荡”和经济封锁下,无疑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极大地鼓舞了抗日军民的士气。
然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阳的行动虽然隐秘,但并非毫无痕迹。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梅机关的特务。
他们在对占领区“治安状况”的例行分析中,隐约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某些地区的“土八路”的活跃度和战斗力,似乎并未像预期的那样,随着诺门罕战事的进行和日军兵力北调而显著下降,甚至在局部还有所增强。
虽然他们暂时无法将这与后方的物资运输直接联系起来,但敏感的嗅觉已经让他们产生了疑虑。
其次,在满铁和日军后勤系统内部,一些零星的、关于“物资清单微小偏差”或“调度路线略显迂回”的报告,也开始悄然出现在某些部门的案头。
只是这些报告在“北方优先”的巨大声浪和日常的繁忙中被淹没或者被归结为“战时不可避免的混乱”。
沪市,梅机关!
梅机关的情报网络,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对任何一丝异常的气味都极其敏感。
几份来自不同渠道、指向物资流动微妙异常的报告,被谨慎地整理后,放在了副机关长晴气庆胤的案头。
此事牵涉到由内阁、军部和满铁三方背书的“战时特别运输协调本部”,更直接关联到那位新任副部长陈阳。
晴气庆胤不敢怠慢,在获得情报之后立即前往南方运输部。
傍晚时分,他来到陈阳的办公室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确保姿态无可挑剔,然后才轻轻敲响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陈阳平静的声音。
晴气庆胤推门而入,看到陈阳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
他立刻上前几步,在距离办公桌适当的位置停下,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地行礼。
“陈部长,打扰您工作了。”
陈阳从文件上抬起头,见是晴气庆胤,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是晴气君啊,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吗?”
晴气庆胤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语气谦逊地开口道:“嗨依。冒昧前来,是因为机关在整理近期情报时,发现了一些非常琐碎,嗯,但我个人觉得有必要让您知晓的情况。”
“考虑到您目前总揽运输协调重任,认为应当及时向您汇报,由您来圣断。”
“哦?”陈阳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将笔搁下,身体向后靠了靠:“什么情况值得晴气君劳师动众得亲自跑一趟?”
“是关于物资流向的一些细微报告,”晴气庆胤措辞极其谨慎:“下面的人在华北个别地区,偶然发现了印有关东军标识的空置物资箱。”
“另外,按照惯例进行的运输审计中,也记录了个别车皮载重与清单存在极其微小的损耗范围内的差异。”
“还有……黑市上似乎偶尔流入了少量品相极好的军用级别物品。”
“这些情况都非常零散,很可能只是统计误差或者说是运输过程中的正常遗落,或者是不法商贩的仿制伪造。”
“以陈部长的英明,自然一眼就能看穿。”
“只是……机关职责所在,影佐将军也时常训诫我们要关注细节。属下愚钝,觉得此类信息虽未必重要,但既然涉及运输环节,还是应当呈报给您知晓最为稳妥。或许……或许能对您统筹全局有所参考。”
他将自己放在一个“信息收集者和汇报者”的位置上,将所有判断权都交给了陈阳。
陈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待晴气说完,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晴气君,你做得对。信息无大小,及时沟通是好事。”
“不过,正如你所料,在当前这种超负荷的运输状态下,出现你提到的这些情况,概率是很大的。”
“数以万计的车皮、人员、环节,想要做到分毫不差,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们的精力,应该集中在确保主干动脉的绝对通畅上,而不是被这些毛细血管末梢的细微渗漏分散了注意力。”
“当然,梅机关负责后方肃正,警惕性是必要的。这样吧,”
“对于你提到的这些零星迹象,就由你们梅机关,在你的职权范围内,进行一下内部的核实。”
“记住,是低调的内部核实,我不希望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进而干扰到前线物资的调运效率。这是底线,明白吗?”
“嗨依!完全明白!”晴气庆胤立刻躬身应道,“陈部长的指示非常清晰!属下一定会把握分寸,只在内部进行最小范围的核实,绝不影响运输大局,一切结果也会优先向您汇报!”
“嗯,”陈阳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拿起了笔,“去忙吧。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随时告诉我。”
“对了,前两天我跟小野寺君开会的时候还提到了你,”
“你升任大佐的事情已经有了决断,任命文书应该会在六月下旬送达沪市。”
“恭喜啊,影佐将军事务繁忙,你作为副机关长,要勇于承担责任,为帝国圣战事业发挥最大作用!”
“嗨依!多谢陈部长提携,那属下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晴气庆胤再次恭敬地行礼,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陈阳脸上的平静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这么快就查到线索了,看来,得加快速度了。
陈阳默默坐回办公桌后方,播出电话:“摩西摩西,宫岛君,我是陈阳。”
对面传来麦根路仓库总管宫岛谦卑的声音:“陈部长,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想跟你确认一下明后天装车情况。”
“哦,我马上把资料整理好之后给您送过来。”宫岛连忙吩咐手下去办。
“那就辛苦宫岛君了,”陈阳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大约两个小时后,办公室大门被敲响,陆运课副课长井野友介推门进来:“陈副部长,麦根路仓库刚刚送来的物资调配单。”
“您请过目。”
陈阳依旧在埋头批改文件:“放桌上吧!”
井野放下文件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着陈阳突然道:“副部长,咱们是不是把吉田君逼得太紧了,他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我看他的样子,似乎熬到极限了!”
陈阳手中钢笔微微一顿,抬起头看着井野友介突然笑了笑,“井野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真相重要?还是荣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