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连滚带爬跑回家,头发上还沾着草叶,篮子扔在村道中间都没敢回头捡。她一头扎进屋,砰地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气,手抖得连茶缸都拿不稳。
“妖蛇!真是妖蛇!”她对着空屋子嚷,“那林家丫头养的不是玩意儿,是索命的!”
她越想越怕,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憋屈。自己不过是捡点破布头、拿两片萝卜干,犯得着被黄鼠狼追着屁股咬?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天一早,她端着盆衣服往河边走,嘴也没闲着。
“你们听说没?林笑笑那丫头,夜里不睡觉,就盯着那条银蛇看,蛇还冲她点头呢!”她跟几个洗衣的妇女凑一块儿,“我亲眼见的!那蛇眼睛发绿光,吸她阳气!她一个孤女,命短得很,就是被这蛇缠上了!”
旁边人听着,有的皱眉,有的摇头,也有半信半疑的。
“不至于吧?那丫头看着老实。”
“老实?她妈死得早,爹也疯了,这丫头能好到哪儿去?”李婆子冷笑,“你们没见她最近蒸的糕,香得邪门?哪来的白面?哪来的糖?怕不是拿蛇换的!”
这话一传开,就像风刮过麦田,唰唰地响。中午打水的二丫听见了,回来就蹲在井边跟林笑笑搭话。
“笑笑,李婆子说你那蛇是妖精变的,专克阳气,还说你蒸糕的钱是拿命换的。”
林笑笑正往锅里倒玉米面,头都没抬:“她昨天被黄鼠狼追了一路,脑子吓坏了吧?”
二丫笑出声:“我也这么想!她连篮子都扔了,鞋都跑丢一只。”
“那不就结了。”林笑笑掀开锅盖,热气扑上来,“自己摔一跤,还能赖到我头上?”
她说着,手往袖口一摸,银豆豆正盘在她手腕内侧,凉凉的,一动不动。
她低声说:“听见没?有人骂你了。”
银豆豆没睁眼,尾巴尖轻轻弹了一下,像是在挠她脉门。
“李婆子。”她把名字咬清楚,“就是河边那个穿蓝布衫、嗓门比公鸡还响的。”
银豆豆耳朵动了动——它其实没耳朵,但脑袋忽然抬起来,眼睛盯着她,黑得发亮。
“她说你是妖蛇,要吸我阳气。”林笑笑叹口气,故意把声音放低,“我这几天都睡不好,是不是你偷偷吸了?”
银豆豆猛地一绷,身子直起来,脑袋凑到她脸边,鼻尖几乎贴上她下巴。
她往后仰:“干嘛?要咬我?”
它不咬,也不动,就这么盯着她,尾巴一圈一圈缠上她小臂,力道收紧。
“行了行了,逗你呢。”她戳它头顶那两个小鼓包,“我知道你护我,可人家骂你,你也别往心里去。”
银豆豆甩头,把她的手指弹开,然后慢悠悠滑回袖口,只留尾巴尖在外头,轻轻晃。
像是在记仇。
——
第三天天刚亮,李婆子又拎着盆去河边洗衣。
太阳刚冒头,石滩上湿漉漉的,她蹲下搓衣服,嘴里还念叨:“那丫头昨晚又蒸糕了,香得我一宿没睡……准是那蛇在作法……”
话没说完,头顶“啪”一声,热乎的玩意儿直接糊在她后脑勺。
她一摸,黑乎乎一坨,还带白点。
“谁?!”她跳起来,抬头看树。
一群乌鸦在枝头扑棱,其中一只正抖羽毛。
“畜生!”她骂着拿衣服去擦,越擦越脏,气得把盆往石头上一蹾。
她弯腰拧衣服,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一仰,屁股结结实实摔在泥水里。
“哎哟我的腰!”她疼得直抽气,扶着石头想站起来,脚底又一滑,差点再摔一跤。
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衣服也洗不成了,拎着湿哒哒的盆回家。
刚进院,就看见晾在绳上的褂子破了几个洞,像是被老鼠啃的。
“哪家的耗子疯了?”她扯下来一看,洞口整齐,明显是咬了好几回。
她越看越心慌,忽然想起昨儿晚上做的梦——梦见那条银蛇盘在她房梁上,眼睛绿幽幽的,冲她笑。
她打个哆嗦,把衣服团成一团塞进箱底,嘴里念叨:“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来找我……”
——
中午,二丫又来串门。
“笑笑,你知道不?李婆子今早洗衣,被乌鸦拉了一头,摔泥里了!回家衣服还被老鼠咬了!”
林笑笑正给银豆豆换小碟里的水,随口问:“真事儿?”
“可不是!现在村里都传开了,说她嘴太碎,得罪了阴物。”二丫压低声音,“有人说,是你那蛇在报仇。”
林笑笑抬头看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二丫挠头,“你也别生气,大家就是瞎猜。不过那蛇是真灵,你前脚被骂,它后脚就让人倒霉,太巧了。”
林笑笑没接话,低头看银豆豆。
它正盘在炕沿,脑袋搁在花布小袍子上,尾巴一圈一圈绕着自己,慢悠悠地转,像在数圈。
她伸手摸它:“你干的?”
银豆豆不动,眼皮都没抬。
“别装傻。”她戳它尾巴根,“你是不是一大早溜出去了?”
它尾巴轻轻一甩,把她手弹开,然后慢吞吞爬到她手腕上,盘好,闭眼。
一副“我什么都没做,你别冤枉我”的样子。
她笑出声:“行,那你继续装。”
——
下午,林笑笑提着一碗刚蒸好的红枣糕,去李婆子家。
门开着,李婆子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脸色发白,手还在抖。
“李婶。”林笑笑把碗递过去,“听说您摔着了?我蒸了点糕,您垫垫肚子。”
李婆子愣住,没接。
“您别多想。”林笑笑把碗放在桌上,“我就是看您年纪大了,一个人不容易。”
李婆子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咽回去。
“那蛇……”她终于开口,声音发虚,“它……没跟着你来吧?”
“银豆豆?”林笑笑撩起袖子,银豆豆正盘在她手腕内侧,脑袋搁在花布上,尾巴尖轻轻摆,“它在睡觉呢。”
李婆子盯着那条蛇,越看越怕,手抖得更厉害。
“您要是不舒服,我帮您请个大夫。”林笑笑说,“天凉了,摔一下容易伤筋。”
李婆子摇摇头,忽然站起来,把碗往回推:“我不吃,你拿走。”
林笑笑也不强求,把碗放回桌上:“那您歇着,我走了。”
她转身出门,走到院门口,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嘀咕:“……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
晚上,林笑笑坐在炕头缝补袜子,银豆豆盘在她肩上,花布小袍子有点松,尾巴根那针线又开了。
她拿针线凑过去:“来,我给你补补。”
银豆豆扭身躲。
“别动。”她按住它尾巴,“再开线你就露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