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房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乌,墙根堆着半腐的柴禾,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在林风鼻尖绕成一团。他蹲在柴堆前,斧头压在肩头,一下一下劈着枯枝。斧刃钝得厉害,每劈一下都要抖三抖,震得虎口发麻。
“林师弟。”
苏清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她抱着个粗布包裹,月白外袍下摆沾着泥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林风抬头,见她鬓角沾着水珠,发间的玉簪歪了半寸,眼底却亮得像星子。
“苏师姐。”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起身接过包裹。包裹里裹着两个烤红薯,外皮焦黑开裂,甜香混着热气涌出来,“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苏清寒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汗水黏住的碎发,“张执事说你今日要劈够三担柴,我怕你来不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怀里的骨笛,“这笛子……今日可又发烫了?”
林风心头一紧。昨夜他把骨笛贴身收着,可今早起来,笛身还是温的,像揣了块烧红的炭。他摸了摸笛尾,果然烫得指尖发疼:“许是天儿热。”
苏清寒没接话。她蹲下来,捡起块碎柴,指尖轻轻划过柴面上的细纹:“你昨日在藏经阁吸收的音纹禁制,可还难受?”
林风摇头。那禁制像团乱麻,被他用噬音体质裹住,此刻倒像沉在湖底的石头,只余些若有若无的嗡鸣。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昨夜练功时,骨笛突然自发鸣响,引动了他体内的气劲,竟将他床头的瓦罐震得粉碎。
“苏师姐。”他压低声音,“我昨日夜里……”
“嘘。”苏清寒抬手捂住他的嘴。她转头望向门外,走廊里传来杂役弟子的脚步声,“张执事派人来送饭了,你且吃些。”
粗陶碗里盛着糙米饭,菜只有半碟腌萝卜。林风刚扒了两口,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扒着门框望去,见楚晚音提着剑站在杂役房外,玄色劲装上沾着草屑,发间的银饰闪着冷光。
“林公子。”她冲他挑了挑眉,“我来取回昨日的‘战利品’。”
林风一怔。昨日他和楚晚音交手时,她的镇魂萧被骨笛震得脱手,此刻正躺在墙角的草堆里。他弯腰捡起萧,递过去时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得像块玉。
“谢了。”楚晚音接过萧,却没急着走。她扫了眼屋内的柴堆,目光落在林风发间的骨笛上,“林公子的笛子,今日似乎格外热闹。”
林风心里一跳。他摸了摸笛身,果然烫得更厉害了。
“方才路过藏经阁,听见里面有动静。”楚晚音压低声音,“玄铁长老在训斥王虎,说他偷了《玄音秘要》残卷。”
林风手里的饭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过。”楚晚音笑了,“那残卷早被我师父收走了。王虎那厮,怕是要挨顿好打。”她顿了顿,又道,“林公子的体质,昨日在藏经阁可还撑得住?我瞧着,那音纹禁制反噬得厉害。”
林风喉结动了动。他想起苏清寒替他挡下测谎镜时的模样,想起楚晚音说“玄衍宗护不住你”时的语气,胸口像塞了团乱麻:“楚姑娘,我……”
“不必说。”楚晚音摆摆手,“我今日来,是有样东西要送你。”她从怀里摸出块黑色玉牌,递到林风面前,“这是焚音谷的‘静音符’,能暂时屏蔽音波干扰。你收着,若再遇危险……”
“我不要。”林风后退半步,“我已欠你太多。”
“傻小子。”楚晚音把玉牌硬塞进他手里,“我不是施恩。你父亲救过我,我不过是还个人情。”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玄机子今日去了衍天塔,说是要闭关参悟‘天机衍算诀’。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风捏着玉牌,指尖发颤。苏清寒蹲下来,替他捡起地上的饭碗:“楚姑娘说的‘天机衍算诀’,是玄衍宗的镇派功法,据说能推演因果,窥探天机。”她抬头看他,“玄机子闭关,怕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林风没说话。他摸出怀里的骨笛,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光,看见笛身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纹像极了落音村后山那道裂开的镇音石。
“林师弟。”苏清寒突然轻声道,“你昨日劈柴时,可听见什么声音?”
林风摇头。
“我听见了。”苏清寒垂眸,“像是……很多人在唱歌。可仔细听,又像是有人在哭。”她伸手抚过他的手背,“你的体质,又在吸收音波了。”
林风浑身一震。他想起昨夜,他躺在床上,骨笛自发鸣响,周围的杂音像潮水般涌来,却被他一点点“吸”进体内。那些声音里有婴儿的啼哭,有妇人的啜泣,有老人的叹息……像极了落音村被屠那晚,他躲在地窖里听见的。
“苏师姐。”他抓住她的手腕,“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苏清寒望着他,眼尾泛红:“你没做错。错的是那些利用杂音害人的人。”她从怀里摸出本《玄音秘录》,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偷翻的,里面记载了些音波的用法。你且看看,或许能明白些。”
林风接过书,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音分清浊,浊者为杂,清者为灵。噬音者,能吞浊纳清,化戾气为己用……”
“苏师姐!”他抬头,“这书……”
“我明日便还回去。”苏清寒笑了笑,“你莫要担心。我护着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入林风心里,荡开层层涟漪。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想起昨日她跪在戒律堂门口的模样,想起她在藏经阁替他挡下所有锋芒的模样原来最珍贵的守护,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藏在细节里的温柔。
暮色漫进杂役房时,林风吃完最后一口饭。他抹了抹嘴,起身收拾碗筷。苏清寒帮他抱起柴堆,两人并肩往灶房走。路过藏经阁时,林风瞥见窗纸上有个模糊的影子是玄铁长老。他正拿着本《天机衍算诀》,在案前奋笔疾书。
“苏师姐。”林风放慢脚步,“你说……玄机子闭关,会不会和我的体质有关?”
苏清寒的手顿了顿:“或许吧。你且小心。”
灶房的火光照在他们脸上,把影子拉得老长。林风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娃子,这世上最金贵的,是人心。”此刻他终于懂了苏清寒的守护,楚晚音的坦诚,甚至玄铁长老的刁难,都是人心的模样。
他摸了摸怀里的骨笛,又看了看手里的《玄音秘录》。骨笛还在发烫,像在催促他什么。而他知道,有些秘密,是时候该去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