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的脸色，头一次变了。
“你什么意思？”
“大人在屯军镇十年，对千户魏大人的行事风格，应该比我清楚。”
张猛不紧不慢地分析着，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周通的心坎上。
“胡迪人五年未犯，西南边境一片祥和，这是谁的功劳？”
“自然是千户魏大人的功劳。”
“这五年，他靠着这份安宁递了多少漂亮的折子，捞了多少油水。”
“现在我们突然告诉他，胡迪人早就渗透进来了。”
“还策反了治下的一个屯长，边境随时可能爆发大战。”
“大人您想想，魏大人听到这消息，第一个念头会是什么？”
张猛玩味地看着周通。
“是嘉奖我们这些发现问题的人。”
“还是想办法堵上我们的嘴，把这天大的篓子给压下去？”
一层细密的冷汗，从周通的额头渗了出来。
他不是傻子，张猛话里的潜台词，他一瞬间就听懂了。
这五年的太平，是千户魏正最大的政治资本。
如今这资本眼看要变成一个巨大的丑闻和疏漏。
一旦事情捅上去，他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以魏正那睚眦必报又爱惜羽毛的性子，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最可能的做法，就是把张奎、张猛这些发现问题的人，统统灭口。
再把赵前通敌的事，定性成一桩无稽之谈，是底下人为了争功搞出的诬告。
到那个时候，他们这群人死了也是白死，还得背上天大的黑锅。
而他周通身为顶头上司，就算不被直接牵连。
也休想捞到半点好处，甚至会被魏正彻底猜忌。
想到这儿，周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踏进了一个必死的局。
他再看向张猛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哪是什么愣头青，分明是个算计人心的妖孽！
“你想怎么样？”
周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很清楚，主动权已经易手了。
“很简单，合作。”
张猛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这件事，绝不能照实上报。”
“我们可以换个版本报上去。”
“就说胡迪奸细潜入我军营刺探军情，被我等察觉。”
“众人奋勇杀敌，最终成功斩杀奸细头目，并俘虏了十余名从犯。”
“至于叛徒赵前嘛……”
张猛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是在与胡迪奸死战时，不幸英勇殉职的。”
周通的眼睛豁然亮了。
这个说法简直天衣无缝！
如此一来，整件事的性质就全变了。
从一桩牵扯内部叛徒的惊天丑闻，变成了一场单纯的小规模反奸细作战。
这样，千户魏正那边就没了任何压力。
他不仅不会动怒，反而会高高兴兴地把这份功劳吃下。
再大肆嘉奖他们这些有功之臣。
他周通身为百户，指挥有方，自然是头功。
张猛这些人作为具体执行者，也能得到应有的奖赏。
最关键的是，赵前一死，巡逻营屯长的位置正好空了出来。
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把张猛安排到这个位置上。
既是论功行赏，也能更好地控制住这个不确定因素。
这确实是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完美方案。
“你要巡逻营，是为了兵权？”
周通想得更深了一层。
“没错。”
张猛对自己的野心毫不掩饰。
“胡迪人既然已经动手，说明大战不远了。”
“乱世将至，手里有兵才能活下去，才能立下更大的功劳。”
“我需要一支完全听我号令的队伍，我要用我的法子，把他们锻造成一把真正的尖刀。”
“一把能撕开胡迪人阵线的尖刀。”
周通陷入了沉默。
张猛这番话，让他心头巨震。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自信与野心。
那是一种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雄浑气魄。
他忽然觉得，把巡逻营交给张猛，或许真不是一个坏主意。
假如张猛真能带出一支精锐，对他周通而言，也是一大臂助。
“巡逻营可以给你。”
周通终于拍板了。
“但是，你得向我证明自己的价值。”
“怎么证明？”
“一个月内，让巡逻营的战力提升三成。”
周通抛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巡逻营那帮老兵油子，个个桀骜不驯，想让他们脱胎换骨，难于登天。
“一个月太久了。”
张猛却摇了摇头，“半个月足矣。”
“若是做不到，我项上人头，任凭大人处置。”
周通深深地看了张猛一眼，最终缓缓点头。
“好，一言为定。”
“从现在起，你就是巡逻营的代屯长，全权负责巡逻营一切事务。”
“任命文书，我马上就给你办。”
“多谢大人。”
张猛抱拳行了一礼，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和周通之间，一种微妙的、互相利用又互相倚仗的同盟关系已然形成。
这层关系很脆弱，但至少在胡迪人的威胁解除前，还算稳固。
张猛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任命文书，走出了百户所。
门口，张奎和李三他们正急得团团转。
一看到张猛出来，张奎先冲了上去。
“怎么样猛子？百户大人怎么说？他没为难你吧？”
张猛笑了笑，把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
“哥，你自己看。”
张奎疑惑地接过文书，他识字不多。
可上面那个鲜红的官印，和“代屯长”两个大字，还是认得真真切切的。
“屯……屯长？”
张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结结巴巴地望向张猛，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猛子，这…这是给你的？”
李三和刘二疤他们也赶紧凑过来，当看清文书上的内容时。
一个个都像是被雷劈了，呆立当场。
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这么快要被提拔成了屯长。
这种事，在大雍军制里，简直闻所未闻。
这比天上掉金子还让人不敢相信。
“哥，往后我就是你们的上司了。”
张猛拍了拍张奎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
“以后在军营里，你得叫我屯长大人。”
张奎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张猛的脖子，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好小子！你可真给咱们老张家争光！”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弟弟不是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