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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潇洒走一回

    “来时一丝不挂,去时高温火化,想那么多干嘛?我们是来体验生命的,又不是来追求完美的。不一定非得有钱才算成功。”听完周小燕讲的故事,谢仁庆同学接着说道:

    高中毕业以后,乡里照顾我到徐州煤矿当了一名矿工。

    我们乡七八个人一起去的。我们穿着矿工服,戴着矿工帽,每天早上和老矿工一起排队领矿灯,然后和煤矿工人坐吊车一起下到几百米深的井下挖煤。挖煤的活儿非常艰苦,低矮的地方得爬着走,井下通风是大帆布的圆筒子,头上的矿灯是黑洞洞的井下唯一的光亮。我们的班长是南通人,叫史有劲,和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劳动是艰苦的,但我们很快乐,每到一个巷道,我们按照要求挖洞,挖洞时多数要猫着腰甚至跪着,因为井下低矮、狭窄,然后工人放上炸药,我们再躲到远远的安全的地方等候爆炸。爆炸过后,满巷道都弥漫着浓浓的呛人的煤灰,要等好长时间,煤灰散去之后,再把炸碎的煤装上铁溜子运走。

    每次矿工装炸药时,我们无聊就开始唱歌。我们喜欢唱二重唱,或者大合唱。我们在煤烟弥漫的井下大声唱歌,大口地呼吸着井下的废气,真的是傻得流鼻涕。有个叫吴长寿的工人和我年龄差不多,他听我们唱歌很奇怪:“你们唱歌怎么那么难听,像放焰口似的。”(“放焰口”是死人时唱的歌)。我们叫他唱,他就很原生态地唱:“如皋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桂花香……”

    我们每天乘吊车从几百米深的井下升到地面,相互一看,整个儿都是黑非洲,除了眼白和牙齿白,那叫一个黑,真是“赛过李逵,气死张飞”。可等我们洗完澡再相互一看,那叫一个“帅”,原来都洗干净了,只有双眼皮里的煤灰洗不着,就跟现在纹的眼线似的,个个浓眉大眼,跟上了戏装似的。

    那时的我们活得真简单,我们不想从前也不管以后,每天嘻嘻哈哈乐不思蜀。

    后来有一天,吴长寿照例坐着升降机和工友下井作业,就在大家都埋头干活的时候,突然,吴长寿旁边一处瓦斯发生爆炸,正好正对着他的双眼。当时吴长寿就觉得眼睛像被火烧了一样,疼得睁不开。矿上紧急把他送往医院治疗,奈何灼伤太严重,双眼眼球已经受损,无法复明了。出院后,吴长寿再也无法下井,矿上按规定补偿了一些钱款,便安排工人送他回家。

    曾经可以看见一切美好景象的眼睛,如今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曾经一片光明的前景,如今却变得暗淡无光。吴长寿感到无比焦虑、抑郁,一度萌生轻生的念头。在家人的多次阻拦和劝说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吴长寿凭借自己敏锐的听觉,有时也勉强做些农活。村里人经常嘲讽他,吴长寿受到委屈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吴长寿有个哥哥名叫吴长富,大学毕业后带回来一台录音机,吴长寿经常跟着唱。虽然上天夺走了吴长寿的一丝光明,可是却留给他一副好嗓音。对于吴长寿来说,唱歌是他唯一的爱好,只要他到田间忙碌,他都会高歌一曲,他的歌声经常回响在农田之中。那时流行四大天王,费翔的歌也到处传唱,他的歌唱得就跟后来的大衣哥一样!

    时光荏苒,吴长寿渐渐长大,哥哥吴长富已经结婚,到无锡工作去了。父亲吴得贵想给小儿子张罗婚事,可是谁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瞎子呢?吴长寿早就认命了,他只想和父亲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

    这天吴长寿一个人在田间干活,边干活边唱《潇洒走一回》!突然一位女声和他合唱起来!他听出那个女人的声音正是他的邻居杨国珍。

    杨国珍是个寡妇,当年58岁,老公和儿子死后,村里人对她不是同情,反而说她克夫克子;杨国珍回娘家,哥嫂也不让她进门,她只好一个人住在前夫家里。

    杨国珍最喜欢听吴长寿唱歌,有时也轻轻跟着唱。这天实在太兴奋了,竟然高声跟着吴长寿一起唱起来了:

    ......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

    从此以后,吴长寿和杨国珍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吴长寿去煤矿时才十八岁,现在已经三十八了,杨国珍五十八岁。听到吴长寿的歌声那么悦耳,而且唱到了自己的心中,杨国珍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之后的日子里,她越来越关心吴长寿,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按时吃饭,还经常和他一起唱歌。因为是邻居,互相关心也不奇怪,不过两个人谈恋爱,年龄差距太大了。

    吴长寿是个瞎子,他记忆中的杨国珍还是三十多岁,那时的她泼辣能干。吴长寿失明后,杨国珍对他的那份关怀,成了照耀他心底的最明亮的一束光。这些年中,杨国珍是队里唯一一个没有嘲笑过他的人,也是妈妈死后自己接触的唯一异性,所以吴长寿想和她在一起。

    听说儿子在和杨国珍恋爱,吴得贵差点气晕过去,他一个劲地劝吴长寿不要乱来,哥哥也回来劝他,说杨国珍现在又老又丑。吴长寿表示非杨国珍不娶,要是父亲、弟弟不答应,他就和杨国珍一起私奔。

    即便吴长寿这样说,吴得贵还是不答应,于是两个人真的私奔了。在外的日子里,他们经常为一日三餐发愁,但是杨国珍从来没有怨言,因为从他们私奔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两人靠着不服输的精神,不断地打工、卖唱,他们到无锡找工作时,哥哥吴长富给了他们一万块钱,然后叫他们赶快离开。两人后来到苏州卖唱,终于攒了几万块钱,他们回老家盖了房子。吴得贵这次没有反对,反而跑前跑后帮忙,杨国珍也改口叫他爸爸。

    两人的爱情故事很快在当地流传开来,民政部门主动上门为他们办理结婚证、准生证。

    结婚以后,两个人齐心协力经营自己的小家,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只是日子一久,看见周围的孩子的嬉戏打闹,吴国珍的心里充满了羡慕。她也希望自己的家里能有孩子的笑声。她把自己想要孩子的想法告诉丈夫,吴长寿自然求之不得。

    杨国珍怀孕的过程充满了坎坷与荆棘,十月孕期更是伴随着多种**险的挑战,但幸运的是,2015年8月,杨国珍如愿生下一个女儿,吴长寿为她取名无价宝。

    有了孩子,两口子干劲十足,为了让日子过得好一些,杨国珍天天琢磨怎样才能为家庭多做贡献。有次她看到别人发的短视频,打赏、点赞的人很多,于是她也拍了一个她和盲人老公跳舞唱歌的视频发到网上,没想到这条短视频受到许多人的关注和点赞。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吴长寿夫妇迅速在网上走红,无数网友向他们投来敬佩的目光。

    从那以后,杨国珍就开始发布更多自己和家人生活的日常,也在直播中带货,坦言自己想挣钱贴补家用。面对这样一对患难夫妻,网友们非常给面子,愿意从她的直播间里买东西。2018年5月,他们加入了一个“自强志愿者协会”,里面大多是残疾人,他们抱团取暖,用自己的积极努力,去拥抱更加美好的明天。到前年,杨国珍已经拥有了几十万的粉丝,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而他们的两个女儿也在健康幸福地长大,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他们的歌声那样动听,他们的爱情那样美好,他们就像彼此之间的一道光,互相照耀着对方前行;他们也是彼此之间无可替代的存在,十多年的同甘共苦感人肺腑,或许这就是万千世界中最真挚的情感吧。

    再说我从徐州煤矿回来后,又到杨庄火葬场找了一份火化师的工作,因为别的工作工资太低了。

    第一天报道,接待我的不是火葬场的场长,而是火化机的操作工老李。

    老李四十多岁年纪,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岁,身体干瘦,脸色蜡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简直就是刚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给人一种很惊悚的感觉。

    老李跟我说既然到了这里,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以后多做事,少说话,又叮嘱我以后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一个字都不能说。我新来乍到,自然连连点头。

    记得第一天上班,老李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看到他的抽屉里什么东西都有,手表最多,金戒指,金耳环也有……

    “你可以选一样,算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我不要。”

    “嫌弃是死人的东西吗?那你以后什么都不许拿!”

    我当时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块瑞士手表。在那个年代有块瑞士手表,就像现在家里有个A8一样。

    接着老李带我进了火化间,里面有四个炉子眼,就像烧砖的炉子一样。

    老李让我戴上口罩、风帽,只留了两只眼睛。

    “今天你就是看。”老李对我说。

    老李不紧不慢地忙着,把四个炉子生着了。一个小时后,火烧起来,老李看了我一眼,出去了,不一会儿推进来一辆运尸车,上面是尸体,蒙着白单子。

    老李说:“看我怎么做,以后你就这样做。”

    老李把白单子掀开,是一个老头,非常的瘦小,老李将他抱起来,放到架子上,然后慢慢地推进去。

    “过来。”老李声音不大,甚至很温柔,我却吓得一激灵,冷汗从后背流下来。

    我走到小门那儿。

    “看。”

    老李让我看,我往里看,死者衣服都着起来了。

    老李拿起长长的钩子,伸进去,很准很稳的钩住了死者的肚子,一下拉开,里面流出许多东西。我一下子跑出去,蹲在外面吐起来。吐完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又跟着老李进了火化室,老李看了我一眼说:

    “把炉子生起来。”

    煤在当时很贵,火葬场的院子里,堆了一大堆,像山一样,门卫看得很严,但是还会有人来偷。

    火着起来了,老李依然坐着。

    “去停尸间把一号车推进来。”

    我就去停尸间,一号永远是开始,每天一号都会换上新的死者,我将运尸车推了进去。

    老李将尸体放到架子上推进去。

    又是钩子,我闭上了眼睛。

    当我再睁开眼睛时,那个尸体竟然一下子坐起来,我大叫一声,倒退数步坐到地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老李扶我起来,小声说:

    “别害怕,人死的时候,一烧,筋就会抽,这是正常的,没事,没事。”

    几天以后,我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火葬场工资很高,油水也多!烧一具尸体几百块,一天能烧几十具。有人希望将遗体烧熟烧透;有的却要求浅烧就止回家再埋。无论哪种要求家属都会给我们红包,我们尽量满足他们。有位老人临死前吩咐儿子他死后不想火化,他儿子夜里偷偷将父亲遗体埋掉,第二天拉过来一头死猪,死猪穿衣戴帽看起来就象真人一样。老李收了他三百块钱红包,就把死猪当老人烧了。还有人溺水死亡出车祸去世,因为找不到死者家属,警方也把尸体送到我们这里。我们到他们身上寻找,一般都能找到钱包、现金,这些钱也归我们。

    不到两年,我便挣了几万块钱,正当我打算辞职时,出了这样一件事情。

    一天晚上,有人送过来一具女尸,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一张苍白的脸扭曲变形,像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填完单子,送尸人给了老李一个红包,要求尽快火化。我和老李合力把尸体放进火化机。接触到尸体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点残留的体温,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她还没死。

    火化机很快烧了起来,老李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动作很熟练。我跟他干了两年,合作也非常愉快。

    咔嚓!

    突然,一声脆响非常突兀的响起,像是老鼠啃咬骨头的声音,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艰难地扭过头去,刚好又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不过声音却是从火化机中传出的。我不由自主地看了女子的尸体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刚才被我亲手送进火化机的女人坐了起来,这个很正常,可她撩起一半的头发,露出半张脸来,眼里像是留着血,直勾勾地看着我。忽然她像疯了一样,疯狂地敲打火化机的门,嘴里发出一些低吼和咔嚓咔嚓的磨牙声。

    火化机中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一股烤肉的味道从中传出,我想拉开火化门,老李一把将我拉开,声色俱厉地吼道:

    “小子,记住,这里是火葬场,不是你家。”吼完干瘦的身躯哆嗦了几下。老李仰头猛灌了两口二锅头,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我惊魂未定地点点头,但我心中仍然不明白老李话中的深意。

    老李将二锅头递给我,让我喝两口,压压惊。

    体会着喉咙里的火辣,我整个人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不少。

    酒过三巡,老李靠着火化机就开始打盹儿,我也有些睡意了。就在这个时候,那咔嚓咔嚓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老李!老李,快醒醒!”

    我额头上的汗水冒了出来,恐惧地抓住老李的肩膀,一阵摇晃。

    “唉,姑娘,死都死了,又何必恋恋不舍呢?赶紧重新投胎,下辈子别再骗人了!”老李睁开浑浊的双眼,拍了拍身边的火化机,叹气道。

    “骗什么人?”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急忙问道。

    “说来话长.“老李又喝了两口二锅头,跟我讲了下面的故事:

    杨庄村有个女孩叫杨梅芳,今年刚满17岁,因为高考没考好,杨梅芳向父母要了点零花钱,独自一个人到上海玩。两天以后,杨梅芳到长途汽车站准备买车票回家,突然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杨梅芳扯开嗓门在车站里大声呼喊:“我的钱包不见了,哪个混蛋把我的钱包偷了?”

    车站里人来人往充耳不闻,这时一位衣着光鲜面容和善的漂亮女人向杨梅芳走来。“好妹妹,听你口音象苏北人,你钱包找不到了吗?你要去哪里啊?”

    女人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对杨梅芳的同情。此时此刻,在异域他乡,能有这么一个关心自己的大姐姐,杨梅芳感觉很温暖,于是把自己的遭遇和家里的地址都告诉了她。女人听后微微一笑,说:“哎哟喂,我也是苏北泰州的,妹妹甭着急,咱俩同路,姐姐给你买车票。”

    漂亮女人一席话,杨梅芳感动得莫名所以,于是和她一同踏上了归程。漂亮女人能说会道,途中两人聊得挺投机,越聊越亲近。漂亮女人告诉她自己叫潘新莲,在泰州城里上班。今天太晚了,买不到回如皋的票了,不过她有个舅舅住在车站附近,今天两人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帮她买车票。杨梅芳不好拒绝。俩人下车后走街串巷,很快就来到潘新莲的舅舅家。潘新莲的舅舅看起来脏兮兮的,杨梅芳一进门,他的两只眼睛就像装了扫描仪一样,咕噜噜地在她的身上乱扫。杨梅芳感到特别不自在,浑身像被蛛网缠住了一样。过了一小会,潘新莲说要跟舅舅商量点事情,两人就出去了。杨梅芳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卖了,于是跟了出去。潘新莲跟舅舅进了一个小房间,杨梅芳隐隐约约听到潘新莲说:你看小姑娘多水嫩,这样的女孩哪里找啊?舅舅问潘新莲多少钱?潘新莲说4000。杨梅芳心想这下完了,得想办法逃出去。

    不一会儿,潘新莲推门进来了,杨梅芳假装真诚地对她说道:“姐啊,我在家里没工作,您能不能帮我在泰州找份工作呢?”

    潘新莲心想:反正你是我的人了,怎么着都行,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杨梅芳又说:“我有三个姐妹和我情况差不多,她们也想出来打工,但是苦于没有门路,既然姐姐有办法,可不可以把她们一并带来?”

    什么?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不是拐一送三吗?潘新莲本想把人交给“舅舅”后就走人的,为了再骗三个人,当天也就没走,而是与杨梅芳同住了一晚。

    第二天潘新莲与杨梅芳一同乘车来到如皋。潘新莲入住一家招待所之后,立即催促杨梅芳把三姐妹叫来。杨梅芳本来想一去不回,可她觉得潘新莲太可恨了,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你能卖我,我也能卖你!你卖四千,我只要二千!正巧杨文山劳改回来,妻子又被他打跑,正想再买个女人。杨梅芳找到杨文山,说她认识一个30多岁的泰州女人,可以介绍给他当老婆,给二千块钱就行。杨文山一听满口答应。

    杨梅芳返回招待所,潘新莲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她人呢?”“有个同学的父亲不放心,说要与您见个面,双方签个合同,您能不能跟我到她家里去呢?”作为资深人贩子,潘新莲不疑有他,屁颠屁颠地跟着杨梅芳来到杨文山家里。

    “杨大叔,快来招待,客人来了。”杨文山把她们迎到家里。潘新莲以为杨文山就是学生家长,于是放心地坐下休息。杨文山给了杨梅芳二千块钱,让她自己回家了。

    杨梅芳走后,杨文山立即关上房门要和潘新莲**。潘新莲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拐卖人口十多年,现在居然被别人拐了,她当然不肯就范。杨文山给她两个嘴巴,潘新莲一头撞在房柱上。杨文山以为她死了,于是将她送过来火化,谁知道她还活着。”

    老李说得很慢,可我却听得头皮发炸。我说我要报警,老李一把将我拉住!他说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尸体都没了,又没苦主,报警有什么用?再说潘新莲是外地人,而杨文山是本地人,如果他再去坐牢,回来后还不找你报复?

    我一听十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报警,但最终没有。

    这天晚上我没有上班,独自一个人在杨庄酒店开了个房间,我想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杨庄酒店真的很安静,不像有些酒店,大半夜还有人吵吵。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有人在房里进出,我想动,却浑身发麻,根本不能动弹。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我硬撑着打开灯,对着门问道。

    “大哥,是我啊?”

    我脑壳一怔,这是谁啊,大半夜的来找我。但听声音,忽然觉得熟悉起来,这不就是酒店的那个前台小妹小琳嘛?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门打开,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我于是躺下再睡,

    “砰砰!”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在这个诡异的时刻,第一时间我想到的就是鬼敲门,我有些手足无措,想到这是酒店不是野外,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猛然将门打开。

    门外依然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真的是潘新莲死不瞑目?还是我出现幻觉?第二天我提出辞职,刘场长哪里肯放?他说再有两年他就退休,以后我就是场长,工资高福利好,这样的工作到哪里找?只要世上有人,火葬场就不会停业,旱涝保收。后来我提出要我留下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不管是谁火化,至少停尸一天再烧!如皋两家火葬场,竞争激烈!城里的火葬场夜以继日,随到随烧。但是到我杨庄火葬场必须停尸一天,不烧拉倒!

    刘场长找不到人,只好同意我的要求。一开始家属不肯接受,非要将死人立即火化,否则就去城里火化!城里烧的人多,同样要等,后来慢慢接受了我的要求。

    陪死人毕竟无聊,后来本场实施配套服务,比如为死者化妆,开追悼会,忆苦思甜等等......

    因为在火葬场工作,我一直没有找到老婆。后来有次去一家美容院理发,老板娘竟然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周小燕。我问她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她说扣除房租后也没多少。我劝她到火葬场为死人化妆,包吃住一个月八千块!周小燕犹豫片刻后也就答应了。

    周小燕毕竟学过美容美发,死者化妆以后,就跟睡着了一样,家属都舍不得烧。工作人员不断安慰劝说,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同意火化。

    现在杨庄火葬场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许多城里人死后都拉到杨庄火化。

    停尸一天,火烧活人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去年有位死者半夜复活,家属喜出望外,立即将老人拉回,不过第二天又死了!

    我单身没老婆,周小燕又正好离异。我们在一起互相取暖,我们彼此间心灵相通。

    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和周小燕真心相爱,在我心里根本不存在她是二婚的想法。

    我在火葬场工作十几年,见过无数的死者,心里也渐渐平静,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死亡。即使一个人的成就再大,财富再多,最终都敌不过自然规律,走向死亡。

    一个很著名的实业家,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带着妻儿去火葬场看看。他说只要到了火葬场,他浮躁的心就会安静下来,把名利和财富看得很淡;才能做到置身于喧嚣浮华的世界,却始终坚守心灵的一方净土,宠辱不惊,独善其身;才能做到面对种种诱惑而心如平镜,凝神专注,心无旁骛。

    我们如今生活在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我们的身边总是充满了诱惑:权力、地位、金钱、美色……一不小心,就会在我们心里激起波澜,原来澄澈、纯净、安宁的内心就会变得喧哗、浮躁和功利。当你觉得现实和理想有差距的时候,当你觉得委屈伤心、无人理解的时候,当你为了恩怨情仇耿耿于怀的时候,当你为了利益得失斤斤计较的时候,当你面对权势垂眉折腰的时候,当你为了地位高低勾心斗角的时候,你不妨到我们火葬场看看。只要你到了火葬场,你浮躁的心就会安静下来,就会把名利和财富看得很淡。当你面对着一小堆带着火星的灰炭时,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开的呢?

    在这里,不管你是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的达官贵族,还是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富翁大款,或是默默无闻、一贫如洗的平民百姓,甚至是声名狼藉、人人痛恨的千古罪人,最后都会以同样的姿势,安安静静地躺地那里,然后被推进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炉膛,再次出来的时候,只是一个被红布包着的小小方盒。

    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一缕青烟。其实人生就这么简单。什么荣华富贵,在这里都恍若烟尘,不过一瞬;什么恩爱情仇,在这里都灰飞烟灭,一笔勾销。

    我现在是杨庄火葬场场长,没什么地方能够帮到大家。不过我今天带了二百多张免费卡,每人一张。所有同学百年以后,到杨庄火化全部免费!如果我比你们先死,免费卡依然有效!

    谢仁庆讲完以后,大家都夸他想得周到,免费卡一抢而空,有人甚至要了几张。免费卡不记名,不挂失,凭卡免费,自己用不完可以送给别人,毕竟一千多块钱呢!有同学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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