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禄目光灼灼,现代管理学和哲学的思想融入他朴素的话语中: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任何事之前,先动动你的脑子!想想前因后果,看看利弊得失,琢磨清楚再动手!这叫三思而后行!”
“谋事在人,成事固然在天,但你不去谋,天都不会帮你!要学会用你的脑子,用你的知识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遇到事情就吓得尿裤子,或者只会躲在屋里怨天尤人!这叫以智取胜!”
他指着院外残破的坞堡:
“看看这里!百废待兴!司马彦军中缺的就是能写会算、能帮他打理内政的人!这就是你的机会!把你肚子里的墨水,用在实处!
去想想怎么登记造册更清晰,怎么分配物资更公平,怎么组织民夫效率更高!把这些具体的事做好了,比你空喊一万句‘兼济天下’都强!”
“若能如此,”陈福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发挥你的长处,凡事多思多谋,凭借智慧做事,你未必就不能在这乱世之中,干出一番真正的事业来,对得起你读的那些圣贤书!”
这一番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陈有才的心上!
没有之乎者也,没有圣贤语录,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和清晰无比的路径!
他那些高大上的理想,在陈福禄“谋事”“做事”的务实观点面前,突然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陈有才彻底呆住了,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陈福禄,之前的怨愤、羞愧、傲慢,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复杂的茫然和一丝隐约的、被点燃的微光。
陈福禄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对刘语嫣道:“收拾了吧。”
留下陈有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边,望着空空的粥碗,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福禄的话。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当陈福禄再次出门忙碌时,陈有才破天荒地没有缩在屋里,而是望着陈福禄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犹豫了半晌,最终一咬牙,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也跟着走出了小院。
他没有去领修缮城墙的力气活,而是脚步迟疑的、一路打听地,来到了堡主府旁临时搭建的“民务处”。
一个摆着几张破桌子,负责登记工分、分发食物的棚子。
负责此处的是司马彦指派的一名老书记官,正忙得焦头烂额。
他大字只识得几个,是司马彦手底下唯一的‘文化人’。
几十号人吵吵嚷嚷,名字、工时、应得粮饷,全凭脑子记和几张破纸片,混乱不堪,差错频出,不时引发争执。
陈有才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乱象,手心冒汗,心跳如鼓。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一句“谋事在人”,然后挤上前去,对那老书记官拱了拱手,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先……先生,在下陈有才,略通文墨,或可……或可相助一二?”
老书记官正被一个妇人追问工分算错的事,烦不胜烦,抬头见是个瘦弱书生,本想挥手赶开,但听到“略通文墨”四字,又看看眼前这烂摊子,死马当活马医地指了指旁边一堆记满歪扭符号的破木板和兽皮:
“行!那你先把昨日这些记工的东西,给老子誊清楚喽!别弄错!”
这工作繁琐枯燥,且责任不小。
若在往日,陈有才定会觉得大材小用,有辱斯文。
但此刻,他想起陈福禄的话,竟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堆“账本”,找了个角落坐下,又从怀里掏出自己珍藏的、仅剩的几张纸和半截墨块,兑了点水,认真誊写起来。
他这一坐,就是大半日。
期间不时有人来询问、争执,老书记官疲于应付。
陈有才起初不敢插嘴,后来见老书记官实在忙不过来,便尝试着依据自己誊写出的清晰记录,小声帮忙解释几句。
他说话引经据典,有时难免迂腐,但条理清晰,记录分明,竟真的平息了几场小纠纷。
老书记官惊讶地看了他几眼,态度缓和了不少。
到了傍晚分发食物时,陈有才看着老书记官依旧用手抓、凭眼估的原始方法,导致分配不均又起怨言。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数术九章》中有“均输”之法。
他再次鼓起勇气,提议道:“先生,如此分发易生纰漏。不若……不若先称出每日粮食总数,再按今日总工分均分,得出每工分可得之数,众人再按各自工分领取,岂不更加公平简便?”
老书记官一愣,琢磨了一下,眼睛渐渐亮了:“咦?你这书生,脑子倒是好使!快!算算看!”
陈有才立刻拿出纸笔,虽然计算工具简陋,但他数学功底还算扎实,很快便算出了标准。
依此执行,分发效率果然大大提高,抱怨声也少了许多。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查看物资情况的陈福禄远远看到。
他并没有上前,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然而,麻烦很快找来。
几个刚干完活、满身汗臭的红帻军老兵前来替同伴领取食物,见负责登记分发的是个陌生瘦弱书生,态度便有些轻慢。
一人甚至故意将沾满泥污的手往陈有才刚理清的纸上一按,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印子,哈哈笑道:“酸儒生,字写得倒挺秀气,能当饭吃吗?”
若是昨天的陈有才,怕是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要么退缩,要么就要之乎者也得理论一番,结果必然是被嘲笑得更惨。
但此刻,他看着那污渍,又看看那几个彪悍的军汉,心脏虽然依旧狂跳,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想起了陈福禄的“以智取胜”。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退缩,而是站起身,对着那为首的军汉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语气平静却清晰:
“这位军爷说笑了。字虽不能果腹,然无此字据,则军爷今日辛苦所得几何,无人能记,无人能证。
届时军爷是得多得少,是全凭他人一张嘴,还是凭这白纸黑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