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芜院位于质子府西北角,位置偏僻,几乎听不到前院的任何动静。
院子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但出乎沈知微的意料,竟然打扫得十分干净,床铺桌椅一尘不染,甚至窗台上还放着一盆长势不错的绿色兰草,给这冷清的院子增添了一抹难得的生机。
领她来的两名侍女沉默地行了礼,便垂手立在门外,姿态恭敬却疏离,显然是被吩咐过来看守兼伺候的。
沈知微没有立刻坐下,她在小小的院子里慢慢踱步,仔细打量着这个她临时的“避难所”。
高墙,锁闭的院门,以及门外那两个明显身负武功的侍女……与其说是安置,不如说是软禁。
萧玦并未完全信任她,甚至可能从未考虑过信任。他留下她,就像收下了一件或许有用、但需要观察评估的物件,暂时搁置在角落。
这样也好。沈知微心中反而安定了几分。明确的界限和预期,总比虚情假意的迷惑来得安全。
她走到那盆兰草前,指尖轻轻拂过翠绿的叶片。这盆草的存在有些突兀,与这院子的冷硬格格不入。是原本就有的,还是……有人特意放的?
正思忖间,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就是她?当街拒了永宁侯世子的婚,说要跟咱们殿下的那个?”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压低了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好奇与不可思议。
“嘘!小声点!殿下吩咐了,不许打扰,也不许议论。”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提醒道。
“怕什么,这院子这么偏……啧啧,真是胆大包天啊,不过模样倒是挺标致,就是脑子似乎不太好,咱们这府里是什么好去处不成?”
“殿下的事也是你能揣测的?干好自己的活计!”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是府里其他路过的下人。
沈知微站在原地,面色平静。这些议论在她意料之中。她昨日之举,必然已惊动整个京城,这质子府内又怎会风平浪静?
只是,这些下人的议论似乎……并不带多少恶意,更多是好奇和不解。这与她想象中龙潭虎穴的氛围略有出入。
她回到房中,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可能投来的视线。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紧绷后的虚脱。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冰凉的青砖地上。
昨日重生花轿的惊悸,当街抉择的孤注一掷,面对萧玦时的殚精竭虑……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她真的做到了。
她离开了花轿,没有再次踏入永宁侯府那个地狱。
虽然前途未卜,虽然身陷另一个看似危险的牢笼,但至少,命运的车轮已经被她强行扳离了原有的轨道!
一种混杂着后怕、庆幸和巨大决心的复杂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
她不能倒下。
谢珩、苏月瑶、沈家……那些前世负她、害她之人,此刻定然因她的举动而震惊、愤怒,或许正在酝酿着新的阴谋。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理清思绪,在这个新的环境里站稳脚跟。
还有萧玦……
想到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沈知微的心又是一紧。
他最后那个问题——“你能为本殿带来什么?”——言犹在耳。
她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否则,一旦萧玦认为她无用,她的下场恐怕比前世好不了多少。
什么是她目前能提供的?
前世记忆是底牌,不能轻动。那份微弱的“共情”能力,时灵时不灵,难以控制。
或许……可以从这质子府本身入手?
萧玦身为质子,却绝非池中之物。他潜伏在此,定然有所图谋,也必然面临着来自本国和梁国的双重压力与监视。府内看似平静,恐怕暗流汹涌。
她如今被困在这静芜院,看似被动,却也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一个被所有人暂时忽略的视角。
门外那两名侍女,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沈知微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水,慢慢饮下。冰冷的水滑过喉咙,让她更加清醒。
她需要信息。关于这个府邸,关于萧玦,关于府内的人员构成,甚至关于那盆有些突兀的兰草。
她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两名侍女立刻警觉地转头看来,眼神里带着询问,却并无多少惧色。
“两位姐姐,”沈知微露出一个尽量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笑容,与她昨日当街拒婚的彪悍形象截然不同,“我初来乍到,心中实在惶恐不安,不知可否向二位请教几个问题?”
她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柔弱、无助的位置上。
其中一名面容沉稳的侍女开口道:“姑娘请问,只是奴婢们所知有限,且殿下有令,府中事务不得对外透露。”语气恭敬,却带着明确的拒绝。
另一名年纪稍小、眼神里还带着些好奇的侍女则偷偷打量着沈知微。
沈知微心中微动,那股微弱的共情能力似乎捕捉到那年小侍女一丝丝的同情和好奇。
她不动声色,笑容愈发显得脆弱:“姐姐误会了,我并非要打听府中机密。只是……只是想问问,这院子平日里可有人居住?我看那盆兰草生得极好,可是二位姐姐照料的?我平日里也喜欢侍弄花草,若无人照看,我能否代为打理,也算……也算给自己找点事做,免得胡思乱想。”
她将话题引向了那盆看似无害的兰草,语气里充满了对被囚禁生活的无措和想要做点什么的渴望,听起来合情合理。
年长侍女眉头微蹙,似乎觉得这问题无伤大雅,但又恪守着规矩,没有立刻回答。
年轻侍女却忍不住小声接话道:“那盆草是陈嬷嬷偶尔会来看看,不是我们……”
“阿月!”年长侍女立刻低声呵斥。
叫阿月的侍女立刻噤声,低下头去。
陈嬷嬷?
沈知微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呵斥后的惊慌和失落:“对不住,是我多嘴了。二位姐姐当值辛苦,我不打扰了。”
她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陈嬷嬷……一个会来这偏僻静芜院照料一盆兰草的人。
这质子府里,似乎藏着不少细微的线索。
而她,最擅长的就是从细微处,抽丝剥茧。
她的第一步,就从这静芜院,从这盆兰草,从这位神秘的陈嬷嬷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