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芝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封滚烫的信,当看到“你若是不回信,我便三天写一封让白衡转交给你,说到做到”时,她气得把信纸拍在桌上,有点气不顺:
    “无赖!土匪!仗着自己字好看就为所欲为!”
    可目光扫过“情势比预想的更为严峻”这一句时,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尽管信中他承诺会珍重,但那只字片语的描述,还是让她眼前浮现出危险的画面。
    还有那个邀请……想到沈萱,两人本就是要好的姐妹,她实在硬不起心肠拒绝。
    至于替他看花品莲……谢秋芝撇撇嘴:“谁要替你品莲子的清甜,想得美……”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几次掠过小几上的那封信。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屈服于某种无形的压力,气鼓鼓地坐到窗边书案前,提笔打算回信。
    “沈大人,”她写下这三个字,觉得太生硬,信纸揉成一团扔掉,重新换了一张。
    “淮清……”刚写两个字,脸颊又开始发热,自己都觉得肉麻,再次揉掉。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落笔力求平稳冷静:
    沈砚:
    信已收到。
    兄长安好,已知悉,请勿念。
    疫区凶险,万望保重身体,谨慎行事,务必周全自身。
    萱萱本就同我情如姐妹,不日便会邀她与老夫人同游赏荷,我自会妥善照料,不必挂心。
    不必回信。
    我很忙。
    谢秋芝
    即日
    她写完,拿起信纸看着那略显生硬、尤其是最后强调“我很忙”的字句,自己都觉得有点欲盖弥彰。
    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再加点什么,比如问问疫情……?
    但最后还是没问,小心地将信纸折好,手头却没有合适的信封,干脆就用沈砚寄过来的无字信封装上。
    第二天一早,李五琰提着那一堆“土特产”抱着一摞书籍就乘坐马车回京了,他走后,谢秋芝揣着那封回信,做贼似的溜出了家门,一路都忍不住东张西望,生怕被哪个相熟的婶子撞见问起似的。
    到了淮月楼门口,她先探进半个脑袋张望了一下,见大堂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白衡在木质柜台后面专注地翻看着账本,这才假装镇定地走了进去。
    “白……白掌柜,早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白衡闻声抬头,见到是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了然,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放下账本,微微颔首:
    “谢姑娘,早。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呃……随便走走,路过。”
    谢秋芝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动作麻利地从袖袋里取出那封信放在桌面推给他。
    清了清嗓子:“喏……这个,是回信。你……你交给他。顺便告诉他,别写了!再写,我……我也不回了!”
    说完,她赶紧移开视线,不敢看白衡的表情。
    白衡目光扫过那封明显带着点主人怨气的信,从容地拿起信,妥善收好,然后才看向谢秋芝,语气恭敬却带着点爱莫能助的意味:
    “姑娘的吩咐,在下一定带到。只是……东家的决定,在下人微言轻,怕是……劝不住。”
    谢秋芝一听,顿时有些郁闷,可又没办法对白衡发作,只能小声嘟囔:
    “算了……反正话你带到了就行。”
    完成了回信,她心里一松,正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到后厨方向传来娘亲李月兰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下,她轻手轻脚地朝后厨方向挪去。
    只听李月兰正在训话。
    “咱们淮月楼开门迎客,讲究的是一个‘不卑不亢,周到有礼’。”
    “来的都是客,无论身份高低,咱们既不必卑躬屈膝,也不能怠慢疏忽。尊重是相互的,咱们先把本分做好了,才能赢得客人真正的尊重。”
    “客人进门,要主动迎上前,目光坦然,声音温和地问好,然后得体地引路。咱们虽然出身乡野,但不是伺候人的仆役,都抬头挺胸的做事。”
    “上菜的时候,稳稳端住,报清楚菜名,言语简洁,让客人听得明白就行。动作利落,不拖泥带水,这就是专业。”
    “嘴边常挂‘您请讲’、‘请稍候’、‘这就来’这样的词语,既显尊重,也显效率。”
    “后厨更是如此!干净、整洁、有序,是我们的底线。工具物料,从哪里拿,放回哪里去。灶台地面,时刻保持清爽。咱们在这里做出的每一道菜,都代表着淮月楼的品格和脸面,容不得半点马虎!”
    谢秋芝倚在门框边,听着李月兰这番与当下寻常酒楼截然不同的服务理念,心里暗暗点头。
    她看到张图图也在其中,和其他三人一样,听得十分认真。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月兰的“岗前培训”总算告一段落,让四个新厨娘在后厨熟悉流程和工具。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女儿,疑惑道:“芝芝?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秋芝心里一紧,面上却“从容不迫”,指了指里面:“我找图图姐,好久没和她说话了,过来看看她。”
    李月兰现在满脑子都是下午的农业公开课和李五琰昨晚做的教案,也没心思去戳穿女儿那点小心思,只是匆匆交代道:
    “那你进去吧,别耽误她们正事,我得先走了,你四璟哥昨晚熬夜做的教案,我得赶回去看看内容,下午第二堂农业公开课就要上了,我也得回去准备准备。五琰也回京了,你等下聊完别在外面乱跑啊,家里没人也不行。咱家的稻谷虽然晒完了,但村里时不时就会有人上门借脱谷机或者问事的。”
    “知道啦娘,我和图图姐说几句话就回家。”
    谢秋芝爽快地应下,看着李月兰匆匆离去的背影,这才转身溜进了后厨,去找张图图说话。
    张图图正在适应这个超大的新中式后厨,眼里全是新奇和兴奋的神采。
    谢秋芝悄悄把她拉到后厨角落,压低声音,好奇地问:
    “图图姐,你怎么突然跑来做淮月楼的厨娘了?你的竹篾手艺那么好,我娘都夸你灵巧,不做了多可惜?”
    张图图闻言,脸上兴奋的光芒黯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烦闷和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
    “芝芝,我也不想放下竹篾的活儿,只是……我若是一直呆在家里……总感觉心里不安宁,静不下心来做事。”
    谢秋芝看她这纠结的样子,更加疑惑了,追问道:
    “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还是有人说什么闲话了?”
    张图图眼神有些躲闪,憋了半天才说道:
    “就是……就是,你家那个李大宸,他……他前几天……跟我说,他……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