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政管理体系初步理顺,如同给生锈的机器更换了精准的齿轮和润滑,虽然初期嘎吱作响,但终究开始朝着高效、有序的方向运转。粮草、物资、钱财的流向变得清晰可控,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基本的物资保障。
然而,云芷清楚,仅仅管理好现有的存量资源是远远不够的。要支撑苏源势力的发展,要吸纳流民,要训练新军,要应对未来的扩张,必须开拓稳定且可持续的收入来源。而在这个农业社会,最根本、最重要的财富来源,无疑是土地。
小镇及周边区域,历经战乱,地广人稀,大量田地荒芜,但同时也存在着土地兼并和隐匿的情况。一些原本的乡绅、胥吏乃至地方豪强,利用旧朝崩溃、新秩序未立的机会,侵占公田,隐匿田产,逃避税赋。这使得本应成为府库支柱的田税收入大打折扣。
这一日,云芷再次召集相关人等,拿出了她下一项重磅改革方案——全面清丈田亩,核实户籍,按实际土地占有情况及田地肥瘠等级(估算产量)重新核定税赋。
方案一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苏源首先表示支持,他深知税赋不公之弊,理想化的仁政也需要财力支撑。墨尘则目光闪烁,他深知此举必然触及地方豪强的根本利益,阻力极大,但若能成功,无疑能极大增强实力,故而沉默未语,静观其变。
而代表旧有地方势力的王掌柜等人,则是脸色大变,冷汗涔涔。
“云…云先生,”王掌柜声音发颤,“此事…此事恐需从长计议啊!清丈田亩,牵涉甚广,且眼下人力不足,流民未定,是否稍缓…”
“迟缓即是纵容,纵容即是损失。”云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损失的是本可用于养民、强军的资财。此事已决,即刻推行。”
她根本不给拖延和反驳的机会,直接下达指令:
“第一,成立田亩清查司。由墨先生总领,抽调识文断字、精通算数之人及部分可靠兵丁组成清查队。”
“第二,发布安民告示。言明清查旨在均平赋税,减轻良民负担,打击奸猾隐匿。新税制将设置起征点,贫困者减免,垦荒者优惠。”
“第三,制作标准丈量工具,统一度量衡。制定田亩登记册籍,详细记录田主、位置、面积、等则(肥瘠等级)、预估产量。”
“第四,清查队分片包干,实地丈量,绘图造册。每丈量完毕,需田主(或实际耕种者)签字画押确认,若有争议,即刻上报。”
条令清晰,雷厉风行。
然而,阻力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猛烈。
告示刚贴出,小镇及附近村落便暗流涌动。几家原本还算安分的乡绅地主,纷纷托人找到苏源或王掌柜,言辞恳切又隐含威胁地表示“此举恐引发地方动荡”、“寒了士绅之心”。
更有甚者,一些与地方豪强有勾结的胥吏旧员,在清查过程中阳奉阴违,故意指错地界,隐瞒田产,甚至散布谣言,称清查是为了加征赋税,盘剥百姓。
丈量队伍下到田间地头时,更是遇到了各种软硬抵抗。有的农户被地主威胁,不敢如实指认自家耕种的土地范围;有的地方突然冒出许多“祖坟”、“林地”,声称无法耕种,企图逃避清查;甚至有一支丈量小队在偏远处,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乡民”围堵驱赶,险些发生冲突。
利益受损的旧阶层,开始本能地反扑。
面对重重阻力,苏源显得有些焦虑和犹豫。他既想推行新政,又担心真的引发民变,坏了“仁政”的名声。
墨尘则手段强硬得多,他直接派兵丁护卫丈量队伍,对于围堵驱赶者,抓了几个带头的一番“讯问”,很快揪出了背后指使的一个当地豪强,将其当众惩戒,并罚没部分田产充公,以儆效尤。暂时压制住了硬性抵抗。
但软性的、隐形的抵抗依旧无处不在。进度缓慢,怨声载道。
这时,云芷再次展现了她的手段。她并非一味强压。
一方面,她让苏源出面,亲自接见了几家表现较好的中小地主,给予他们“纳税模范”的称号和一些象征性的优待(如子女可优先进入正在筹建的学堂),进行分化拉拢。
另一方面,她精确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信息不对称和基层吏员的欺上瞒下。
她亲自设计了一套交叉复核与随机抽检制度。要求每片区域清丈完成后,数据不仅由本队记录,还需交由另一队进行盲测复核。同时,她本人会带着那两名精通计算的助手,随机选择地块,亲自进行复测。一旦发现数据偏差超过一定范围,整个丈量队都要受到严厉处罚。
同时,她设立了匿名举报箱,鼓励真正耕种的农户举报地主隐匿田产或胥吏徇私舞弊,一经查实,给予举报者部分罚没田产的短期耕种权作为奖励。
这套组合拳打出,效果立竿见影。
吏员们发现无法再轻易欺瞒,因为数据会被多重复核,云先生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而被压榨的农户,则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举报的积极性大增。
一个个被隐匿的田庄、被谎报的等则被陆续揭露出来。府库的田亩登记册上的数字开始快速且真实地增长。
虽然过程中依旧充满了争吵、扯皮和不情愿,但改革的车轮,在云芷坚定不移的推动和墨尘的强力护航下,终究还是沉重而缓慢地碾压过了旧利益阶层的阻碍。
一个月后,初步的清查结果汇总到了云芷的案头。
清查出被隐匿的良田近百亩,重新核定等则、增加税基的田亩更是不计其数。预计每年可为府库新增近三成的粮食收入!
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
王掌柜等人看着那数字,面色复杂,既惊叹于云芷的手段和成效,又为自己那点小心思和后路被彻底断绝而感到一丝黯然。
苏源则是大喜过望,对新税制和平抑赋税的效果充满了期待。
墨尘看着云芷,眼神更加深邃。她不仅懂军事、懂内政,更精通如何打破利益壁垒,将政策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这种能力,太过可怕。
云芷面对这份成果,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喜悦。她只是拿起笔,在新的户籍田亩册上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计算——如何根据这些新的数据,优化税收结构,刺激垦荒,并将新增的收入,高效地转化为军事力量和民生改善。
触动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但她做到了。
只因她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算法,排除万难,只为达成预设的目标。
秩序的建设,总是伴随着旧结构的破碎与新规则的阵痛。
而她,无疑是那个最冷静,也最坚定的破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