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椰风咸湿的海岛机场时,林祺的指尖还残留着会议室冷杉木桌的触感。一周前,她还是星锐传媒那个在CBD玻璃幕墙后运筹帷幄的金牌运营总监,指尖划过的是动辄千万的投放方案;一周后,她捏着那张单薄得可笑的"遗产继承通知",站在了这个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郁的、未曾被现代工业文明侵蚀的原始气息,却也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机场小得可怜,跑道边沿甚至能看到嶙峋的礁石,浪涛拍打其上,碎成一片雪白。
几个穿着藏青色素布褂子的中年女人早已等在出口,像一排沉默的礁石,与这热带岛屿的明媚格格不入。她们的眼神浑浊而警惕,上下打量着林祺——她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亚麻西装,腕间低调的百达翡丽,甚至只是站在那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场,都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外来"。
"是林祺?"为首的女人开口,颧骨很高,嘴角下垂,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拗口的闽南腔调,"跟我们走。夏会长等你。"
没有寒暄,没有欢迎。语气硬得像礁石上的牡蛎壳。
林祺心底那根久经沙场的警惕之弦瞬间绷紧。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几个女人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远处,几个本地人模样的男子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忙碌。这不像来接遗产继承人,倒像押送。
"带路。"林祺压下心头疑虑,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貌。兵来将挡,她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车子是一辆破旧到几乎要散架的面包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碎石路上,颠簸得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甩出来。窗外,热带植被疯长,几乎要吞噬掉本就狭窄的道路。越往里走,景象越发荒凉,现代化的痕迹几乎消失殆尽,只有偶尔出现的、低矮破败的石屋,和屋前眼神空洞、穿着暗沉衣服的女人。
一种近乎凝滞的、被世界遗忘的氛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最终,车子停在一个巨大的、古旧得令人窒息的祠堂前。黑瓦飞檐,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沉的青砖。两扇沉重的、漆色剥落的木门敞开着,像一张沉默而贪婪的巨口。
祠堂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陈旧的香火和霉味混合的气味钻进鼻腔。
林祺迈过高高的门槛,瞳孔微微适应了昏暗后,才看清里面的情形——黑压压的,站满了清一色的女人。老的,少的,全都穿着深灰、藏青甚至黑色的衣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麻木得像一潭死水。她们安静地站着,仿佛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
这诡异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祠堂最深处,香案之上,层层叠叠的牌位密密麻麻,像一片冰冷的、死去的森林,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岛屿沉重压抑的历史。牌位前,一个穿着绛紫色绸缎衫、戴着金丝细边眼镜的女人,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杯茶。
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皮肤保养得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盘在脑后。与周围那些麻木的女人相比,她显得格外"体面",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精明。但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却像深冬的海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潜藏着冰冷的暗流。
这就是夏菁。资料里提到的,婆娑岛实际的掌控者。
"林小姐,一路辛苦。"夏菁放下茶杯,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点虚假的暖意,像裹了糖霜的毒药。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毫不客气地将林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在她价值不菲的衣着和配饰上略微停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夏会长。"林祺微微颔首,不卑不亢,"请问,关于我继承林祺锋先生遗产的事宜……"
"不急。"夏菁打断她,笑容依旧,"林小姐是外乡人,可能不清楚我们婆娑岛的规矩。这岛上的产业,血脉传承是第一位的。外姓女子若要继承,嘛……总得为家族、为岛屿做点贡献,表示一下心意,让列祖列宗安心,也让岛上的乡亲们服气,对不对?"
来了。林祺心底冷笑,面上却故作疑惑:"夏会长的意思是?"
"两个选择。"夏菁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慢悠悠地比划着,"一呢,是缴纳一笔'安心费',不多,五十万。这钱不入我私囊,是用来修缮祠堂、抚恤岛上的孤寡,是善事。"她顿了顿,观察着林祺的反应,见她面无表情,才继续道,"这二嘛……"
她的目光转向祠堂偏殿。
林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揪!
偏殿角落,竟赫然放着一具黑漆漆的、尚未盖棺的空棺材!棺材前方,摆着一个牌位,上面刻着"林祺锋"的名字。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棺材旁边的一个衣架上,竟挂着一套极其刺目的、绣着繁复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嫁衣,以及一顶沉甸甸的、缀满金色流苏的凤冠!
一股冰凉的恶寒顺着林祺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林祺锋英年早逝,未曾婚配,是我岛一大憾事,也是宗族之痛。"夏菁的声音变得悲悯又诡异,像是在念诵某种邪恶的祷文,"你既继承了他的产业,便是与他有缘。若能全了这份阴缘,为他'守节',既告慰了他在天之灵,也体现了你融入我岛的决心。这'安心费',自然也就免了。族谱上,也会记下你的孝义贤名。"
冥婚?!!
饶是林祺见惯风浪,此刻也只觉得一股怒火混着荒谬感直冲脑门,几乎要气笑出来。都什么年代了?202X年!竟然还有这种封建余孽、吃人的陋习!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如此理直气壮!
她瞬间明白了。那封所谓的"遗产继承通知",根本就是个诱饵!夏菁的真正目的,要么是敲诈一大笔钱,要么就是利用她这个"外乡人"来完成这场丑陋的封建仪式,进一步巩固她那可笑的、建立在压迫之上的权威!
祠堂里那些麻木的女人,此刻也微微骚动起来。一些年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习以为常甚至略带兴奋的诡异光芒,而一些年轻的则下意识地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感同身受着那份恐惧与绝望。
林祺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夏菁身边站着几个身材粗壮、面目阴沉的中年妇人,显然是她的打手。门外影影绰绰,似乎也有男人守着。硬刚,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电光火石间,她已做出决断。
只见她脸上那点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微微摇晃,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惊吓",眼神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慌乱,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带了哭腔:"夏……夏会长……这……这太突然了……我……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她演得极其逼真,将一个突然遭遇恐怖提议的弱女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夏菁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显然很满意她的"反应"。
"五十万……五十万我一时也拿不出啊……"林祺"无助"地喃喃,像是被吓傻了,"能……能不能让我考虑几天?求求您了……"
她甚至适时地让眼圈微微发红,显得更加可怜无害。
夏菁故作沉吟,叹了口气,语气"慈祥"了几分:"唉,我也知道这事难为你了。罢了,看你年纪轻,又是外乡来的,不懂规矩。就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这三天,你就住在祠堂旁边的厢房里,静静心,也感受一下我们岛上的氛围。说不定,你就想通了呢?"
软禁。林祺心里明镜似的。
她"感激涕零"地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谢谢夏会长!谢谢您!"
两个粗壮妇人上前,"搀扶"着看似虚弱不堪、精神恍惚的林祺,将她带离了压抑的祠堂正殿,走向旁边一间低矮破旧的厢房。
"砰"的一声,木门在身后关上,甚至还传来了落锁的清脆声响。
厢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钉着木条。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桌,别无他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门外看守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林祺脸上所有的恐惧、慌乱、脆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和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刃。
她迅速检查四周。墙壁厚实,门窗牢固,但那个小窗或许是个突破口——如果必要的话。她侧耳倾听门外守卫的动静,确认她们暂时没有窥探的意图。
然后,她动作快如闪电。
她先是走到房间最角落,背对着门窗,确保即使有人从门缝看也看不到全景。她快速脱下那件显眼的米白色西装外套,翻过来——内衬竟然是另一种深灰色面料。她将外套反过来重新穿上,扣子系好,瞬间变装,低调了许多。
接着,她取下耳垂上那对看似普通的珍珠耳钉。指尖在珍珠上轻轻一旋,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镜头露了出来。这是她习惯性随身携带的隐蔽摄像头之一,防患于未然,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她又从贴身的内衣暗袋里,取出一支口红。拧开口红底部,露出的不是膏体,而是一个微型高灵敏度麦克风和存储单元。另一支看起来正常的口红里,则藏着一个小巧的卫星信号发射器模块和一张纳米SIM卡。
最后,她从背包夹层里取出一个烟盒大小的、线条冷硬的黑色设备——便携式卫星网络终端。这是她离职时,一个搞极限探险的朋友送的"告别礼",号称全球大多数角落都能找到信号,没想到在这里成了救命稻草。
她熟练地将这些设备连接、调试。卫星终端指示灯艰难地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地亮起——搜索到了微弱的信号!
时间紧迫。她将微型摄像头别在衣领内侧,麦克风藏在发丝间,然后开始操作手机,连接卫星网络。
刚才在祠堂里,她看似害怕低头,实则已经用隐蔽摄像头清晰地拍下了夏菁的嘴脸、那具空棺材、那套刺目的嫁衣,以及周围那些麻木的女人!录音也清晰地记录了夏菁那番关于"五十万"和"冥婚"的荒谬言论!
她快速将视频和音频素材导入手机,用她早已玩得出神入化的剪辑软件,飞快地进行处理。选取最震撼、最具代表性的镜头:夏菁威逼利诱的特写、棺材和嫁衣的恐怖特写、女人们麻木眼神的扫过……配上极其抓人眼球的标题和话题:
【#穿越世纪的黑幕# 21世纪竟还有逼女性冥婚的‘寡妇岛’!实名曝光操纵者‘夏菁’!求扩散!求关注!救命!】
文案更是字字泣血,又逻辑清晰:
"我是林祺,今日抵达婆娑岛继承亲属遗产,却遭遇岛上话事人夏菁公然逼婚——与逝者冥婚!要么交出五十万‘安心费’,要么就与亡故之人结成‘阴亲’!拒绝即被软禁!岛上众多女性生活于压迫之下,眼神麻木,求助无门!求全网见证,求关注,求扩散!@各大媒体@妇女维权机构@警方官方账号救救我们!附部分现场录音录像证据!"
她刻意强调了"寡妇岛"、"冥婚"、"软禁"等冲击性词汇,并精准@了能引起重视的各方力量。
检查一遍,没有问题。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进度条在微弱的卫星信号下,缓慢地、艰难地向前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外,守卫的脚步声似乎靠近了些。
林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她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将所有设备重新隐藏好,恢复到那副惊恐不安的样子,坐在硬板床上,仿佛从未移动过。
"咔哒"一声轻响,手机屏幕显示——发送成功!
几乎在同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妇人探头进来,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林祺适时地抬起"哭"得红彤彤的眼睛,茫然又害怕地看回去。
那妇人没发现什么异常,撇撇嘴,又关上了门。
门重新关上落锁。
林祺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
她走到那扇钉着木条的小窗前,望向外面。天空是自由的蔚蓝色,海风送来了咸腥却自由的气息。
夏菁,你想玩封建压迫?你想把我当成巩固你可笑权威的祭品?
好啊。
那就别怪我,用这个时代最锋利的武器——舆论,把你和你那套吃人的规矩,一起碾碎。
她听着窗外隐约的海浪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从她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起,已经悄然反转。
风暴,已在无形的网络世界掀起。她只需要静静等待,那海啸般的回响,拍碎这座孤岛腐朽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