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农业银行家属楼。
苏姐家的鱼缸摆在玄关处,安安趴在玻璃前,看橘红色的金鱼在假山间穿梭。突然,鱼群惊慌四散——阳台玻璃门外,一只黑白相间的狗正龇着牙,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别怕,蕾蕾不咬人。”老苏的外甥女说。她比安安大十岁,已经读高中了。
安安点点头,却还是往妈妈身后缩了缩。杜若注意到狗被关在阳台,稍稍放下心来。
苏姐送来了果盘,杜若注意到这位未来大姑姐手指上戴着枚厚重的金戒指,随着摆放果盘的动作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
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一个圆脸男孩旋风般冲进来,校服后背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
“爸!我饿了!”男孩看都没看客人,直接拉开了阳台门锁。那只叫蕾蕾的狗如离弦之箭扑向屋里最弱小的身影。
“站着别动!”男孩不耐烦地冲安安吼。但五岁的孩子已经本能地逃向卫生间,凉鞋带子绊了她一下,剧痛从脚跟炸开,狗牙狠狠咬住她裸露的脚跟。
哭声惊动了厨房里的苏姐。她出来时,杜若正捧着安安的脚——白嫩的皮肤上,齿痕肿成紫红色。
老苏的外甥女制住狗关回了阳台,懂事道:“吓着妹妹了。”
老苏的儿子不服气,撇嘴道:“明明是她乱跑,蕾蕾才会追她的…被咬了活该。”
“说什么呢!”苏姐不悦道,掰过安安的脚看了一眼,“还好没破皮。”
苏姐喊女儿拿来碘伏,在孩子伤口处随便抹了两下:“先吃饭吧,面要坨了。”
杜若攥紧女儿的手,脸色难看。
老苏干笑着把安安抱上椅子,从糖罐里挑出最大的一颗水果糖剥给她:“以后熟了就好了,蕾蕾很亲人的。”
老苏的外甥女打开了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
少儿频道正在播放哪吒传奇,安安看得入迷,泪痕干在脸上。
饭桌上,老苏忙着给儿子拌面,加醋添辣,挑出葱花。男孩十二岁了,吃面还要父亲拌好了吹凉。杜若低头给女儿擦嘴角的油渍,想起安安两岁就会自己吃饭了。
“二婚还拍婚纱,穷讲究。”饭后苏姐拉着老苏在厨房嘀咕,声音刚好能让杜若听见,“金子买了也是带进棺材,不如把钱留着给喜喜买房。”
回去的公交车上,杜若抱着女儿,安安伸长了脖子看窗外的霓虹灯。老苏突然说:“我姐挺满意你。”
杜若“嗯”了一声,手指轻抚女儿脚后跟的淤青。路灯明灭间,她想起苏姐打量安安的眼神——像是在估价一件迟早要出手的货物。
婚事定得很快。彩礼八千,先付三千。老苏搓着手解释:“喜喜上初中,花销大...”
“五千给阿瑜当学费。”杜若条件很明确。她需要这份保障,就像需要那枚1.1克的金戒指——小得几乎看不见,但确实是金子。
买戒指那天,金店柜员热情推荐新款:“现在时兴三金,项链手镯...”
“就要这个素圈。”杜若指着最细的那枚。老苏明显松了口气,却在付款时又接到苏姐电话,支支吾吾地说“要不改天再买”。
最终戒指还是买了。但中午吃饭的时候,老苏默不作声一直抽烟。杜若被烟味呛得直皱眉,看着女儿无知无觉地吸溜面条,想起苏姐那句“带个女儿挺好,以后还能赚笔彩礼”,心底悲凉。老苏为人刻板,耳根又软,但哪怕寄人篱下,总归不用再住在娘家被弟媳奚落、让父母为难了。
杜若和老苏结婚的那天,安安被杜若的姑姑用棒棒糖骗走了,糖吃完了,孩子闹着要找妈妈,“你妈妈明天就来接你了,乖啊。”
酒席摆了六桌,老苏父母已经过世,苏姐坐在高堂椅上接过杜若敬的茶,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倨傲地勾了勾:“我弟弟能娶到你,是祖上积福。”
杜瑜坐在娘家人那桌,偷偷对杜母说:“这大姑姐看着不好惹啊,我姐以后怕是要受她的气。”
杜母面露担忧之色,早上迎亲时,杜若的大舅听说老苏有个十二岁的儿子便叹道:“人家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这桩婚事怕又不好。”
婚后,杜若母女搬进了老苏父母留下的针织厂家属院。位置在老城区,厕所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