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玉阶尘满,珠帘碎影,往事不堪尽。】
我叫李语芙,我有一个秘密。
你们听完了我的故事,让我猜猜看,你们是如何评价我的?
狼子野心?
攀龙附凤?
还是恩将仇报?
其实你们没有说错,我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们不会当真以为,我一个家中犯了重罪、举家流放的商贾之女,只靠着救了沈晏辞一命,就能平步青云,从一个中书令府上的婢女一路攀上皇恩,位列四妃吧?
又或者说,你们真觉得我当年会轻信朱婉音的那些鬼话,以为断了一条腿,沈晏辞就会怜惜我?
呵呵,怎么可能?
那场地动,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救得了他。
我是想要推开他。
可他自幼习武,又是在宫中长大,反应怎会不如我一个女子?
而我虽低贱,但我的命也是命,我如何会牺牲自己让他活着?
所谓的救,也不过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做做样子罢了。
那日我还没碰到他,他就已经闪开了。
我扑了个空,自己摔在地上,被塌下来的梁柱砸晕过去。
只不过做样子的不只有我,还有他。
我醒来后问过翠桃,她说沈晏辞亲自吩咐,说我是为救他而伤,待郎中能来府上了,定要叫好生医治着我。
可我明明没有救他,他比谁都清楚。
我那时也曾疑惑,他为何要给我安上这“救命恩人”的名号。
后来朱婉音来找我,说我家人即将问斩。
我等不到小姐回来,即便她回来,我家人的案子本就是中书令一手操办。
我自小在邵府为婢,我太清楚邵卓峰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若会因为小姐几句求情就自打脸面放过我的家人,那他当初也就不会逼小姐断了和季公子的往来,逼她嫁入潜邸了。
所以没有人能救我,我只能自己争一条生路。
沈晏辞就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可我并没有救他,就算我真断一条腿,又能换他多少怜惜?
但我很快想通了。
不管他是何用意,既然他给了我这“救命恩人”的名头,我便要顺着他的心思,去演足了这场戏。
我只要伤得越重,就越能向他讨要更多。
他若纳我,我家人或可保全,而我也能翻身过上另一种人生。
我从小看着小姐锦衣玉食,而我出身富庶,那本也该是我过的日子。
我怎么会甘心?
于是后来,我真这样做了。
我亲手断了自己的腿,也断了与小姐的多年情分。
沈晏辞纳我为侍妾,登基后也给了我位份。
可宫里的女人太多了。
我的容貌、身段、出身,没一样出挑,还废了一条腿,又要拿什么和她们争?
更何况我渐渐明白,沈晏辞表面宠我,不过是为了激怒小姐,让她因我的背叛失了理智。
她在宫中做出的错事越多,邵家在前朝受到的敲打也便越多。
我只不过是他用来制衡邵家的一枚棋子。
他怎会与棋子有肌肤之亲?
但我终究还是等来了机会。
那日他与皇后争执,我去朝阳宫时,正遇见皇后负气离去。
他命李德全取酒来,小姐原要陪他,我却开口说:
“臣妾宫中酿了好酒,皇上可愿移步尝一尝?”
我知道,他既要拿我刺激小姐,就一定会来。
我赌对了。
他在小姐愤恨的目光中随我回宫,饮下我准备的烈酒,醉得恍惚。
而我便对镜梳妆,将衣饰发型皆仿照皇后的样子。
他醉眼朦胧地牵起我的手,低声道:
“知笙,朕不是有意与你动怒,原谅朕可好?”
我轻声答:“我原谅你了。”
那一夜,我与他翻云覆雨,烈火干柴。
他口口声声唤的都是皇后的名字,而这是我选的路,我也只能忍泪承欢。
我与他,只此一次。
此后他待我,只剩厌恶与疏离。
但还好,我有了盈月,得了妃位,总算登上了心中所求的云天高位。
我该知足了。
可深宫岁月磋磨,我因背叛小姐,屡遭折辱。
宫中人人笑我贱婢出身,表面恭敬,背后讥讽。
被小姐欺压得狠了,我竟也生出恨意。
我甚至糊涂到将小姐与季公子的旧事透露给沈晏辞,只望她早日失势,我才好过得轻松些。
仿佛一入朱墙,每个人都变了。
连我自己也忘了,若不是当年小姐心善,我只怕早已冻死在那年冬天。
年岁渐长,我才醒悟自己当日糊涂。
常想若当年没动妄念,随小姐入宫,安守婢女本分,是否二十五岁出宫后,也能谋个痛快余生?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风光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
所以当我知道小姐出了宫,沈晏辞也要送皇后离去时,你们不知我有多羡慕。
可我也只能羡慕。
我能做的,唯有尽力弥补她们。
但我什么也弥补不了。
这都是我的孽。
盈月已择驸马,明年便要出嫁。
而我呢?
只能守着这四四方方的宫墙,看玉阶积尘,珠帘碎影,盼一年除夕夜宴,才能见一眼我的女儿。
余生漫漫,日复一日。
可笑此生,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