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机。欲补龙袍破阵疵。又厌朱墙断我魂。丝尽茧裂,方知此生,缚君亦缚己。】
我叫杨柳儿,我有一个秘密。
我生在杨家,原本有个姐姐,大我十岁。
她自小就疼我。
父母待我严苛时,总是她站出来护着我。在我模糊的童年里,她是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可六岁那年,我的温暖没了。
姐姐在入宫选秀的前一日,服下砒霜自尽。
那年她十六,而她要嫁的皇帝,已经五十有二。
那时我不懂她,甚至怨过她。
我想,不过就是嫁人,母亲不是常说,女子不都要走这一遭?
就算不情愿,忍一忍日子也就将就过去了,何必要了断了自个儿的性命?
又或者我是在怨她,怎么能不要我了呢......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生在这样的家里,或许红颜早逝,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后来我也走了她的路。
只是那时新帝登基,他还那样年轻英俊。我总以为,我比姐姐幸运多了。
却没想到,那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入宫后,我曾想,就随遇而安吧,不争不抢,平淡度日也好。
可后宫这地方,从来由不得自己。
没有恩宠,人人都会踩在你头上。
想活出个人样,就必须去争。
我算是幸运的,先帝很喜欢我。不久我便有了身孕。
可我的孩子......却硬生生被人害死了!
先帝明知凶手是谁,却并未替我讨回公道。
那时我恨他,因我真心将他当作夫君,可他却不能护我分毫。
之后我们许久未见,直到最疼我的祖母去世。
先帝终于来看我,安慰我,陪伴我,并许我出宫为祖母守灵。
那时我想,算了,我还要计较什么呢?
总归这辈子就只能有他一个男人了,他也有他的难处,我该试着去理解他,或许日子也总会好起来的。
可我没想到,我的家人,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放过我。
那个叫阿陌的男人,是我一生都不愿再提的痛。
哪怕事隔多年,如今提起,我仍止不住唇齿发颤。
经历那十日非人的折磨后,我哭着问父亲母亲,问他们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们说,这是我的命。
我既是杨家女,生来享有荣华富贵,那么我的存在,就只为助杨家登临高位。
若做不到,我就该随姐姐一起去死。
你说,我恨他们吗?
我当然恨。
可我也不能恨。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们。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在你们心中,我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呢?
但我并不在乎你们如何评说我。
我若不是聪明绝顶,手段狠辣,我又怎能在后宫杀了那么多妃嫔、皇嗣,一步步登顶云天高位,
让我的父母、兄长,乃至西河夫人,见到我也须跪拜行礼?
你们或许会问,家人待我如此,我报复他们便是,为何要把自己的不幸,都迁怒在阿辞身上?
哈哈。
我与你们说,我是迁怒过他,我看见他就会想起我受过的屈辱。
但我,从未想要报复过阿辞。
不然你们真以为他在我手下熬着,能活到成年?
你们都觉我待阿辞不好,只偏心雲霆,一心要他登基。
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怎会不疼阿辞?
我只是不能疼他。
杨家知晓我所有秘密,我不能得罪他们。
我好不容易登上高位,我不能让他们毁掉我。
刚好崇妃抚养阿辞,我也有了由头疏远他。
我将所有爱倾注给雲霆,我要让阿辞怨我,我要让他野蛮生长。
因为我知道,他比任何皇子都有本事。
而后,杨家见阿辞与我疏远,阿辞也自有主张,他们便会在先帝病重时,一心想要扶持更好拿捏的雲霆。
只有雲霆上位,杨家才能真正染指皇权。
哈哈哈哈哈,染指皇权?
贱人做梦!
他们毁了我一生,凭什么会觉得我能饶过他们?
于是我顺他们的意,亲自去找本已打算扶持阿辞的南宫家,逼他们转扶雲霆。
只有我亲自出面,才能控住局面,才能让阿辞收到风声。
他那么聪明,为了活命,自会设法寻其他出路。
最后镇国公不负所望,他杀了南宫将军,与阿辞里应外合,夺了南宫家的兵权。
真好啊。
西河夫人因此被活活气死,杨家也彻底断了指望。
你们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痛快!
嘶......
人老了,话也密了,说着说着就说远了。
还记得一开始我说,我有一个秘密吗?
这秘密就是,其实我早就知道,阿辞就是先帝的亲骨肉。
我这般精明的人,怎会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
所以你们猜猜看,我留给知笙那封信,留给南瑾那把锁,是为着什么?
是了。
就是为了来日东窗事发时,她们因恨意将我故意留活口的阿陌送至前朝,让朝臣逼阿辞当众滴血验亲。
最终血脉不相融,阿辞依然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而杨家当年所为一旦公之于众,全族必被阿辞诛尽,一个不留。
反正我已死了,我再不怕什么,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报复他们。
他们指望靠女人登上云天?
我偏要拉着他们与我一起,永坠地狱!
当然,我知道,我是一个烂人,一个烂透了的母亲。
我到死还在利用阿辞,还在利用他去帮我复仇。
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原谅。
可令我意外的是,那日他在我灵前说的那番话,做的那番事......
阿辞向来聪明,所以当他知晓自己就是先帝的亲骨肉,而我还留着阿陌这么些年后,他大抵已是先你们一步,猜出了我的谋求算计。
可他还是饶过了杨家,
只为保全我的身后名,不令我受荡妇之辱。
这孩子......
我从未是一个好母亲,连一日好都未曾给过你,你为何不恨我?
你怎能不恨我?
你说,你不怨我了。
可我宁愿你怨我,恨我......
我这一生,本就荒唐可笑,终是缚君亦缚己。
阿辞,
我临去之前,你曾问我,可否唤你一声阿辞。
你该是不知道的,其实那日你出门后,我临终前最后喃喃的,便是你这乳名。
我不配这样叫你,
我也羞于让你听见我这样叫你。
以至于我最终,也只在化成一缕青烟后,才敢拂过你的面庞,与你这般亲密地接触一次。
阿辞。
母亲走了。
谢谢你原谅了母亲。
往后若能在梦里相见,
母亲愿回到你的童年,将那些曾唱给雲霆哄孩子的歌谣,皆一一也唱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