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温厚长者,今日噬血刀锋。
李云天面对的不只是千军万马,更是至亲之人空洞却血红的双眼——灵魂已被天机子制成傀儡兵器。
当真相随狂风掀开面具时,九渊一声惊吼撕裂夜空:“他不是死了吗?!”
老国王最后的挣扎,耗尽最后一丝灵魂之力:“快逃……天机子的棋子……不止是我……”
寒月孤悬,万山皆寂。
几缕薄云缭绕于峰顶,非是人间气象。天机子静立山巅,身影仿佛融入寒石。远眺之下,百里外的南疆重镇临渊城却火光冲天,杀声随夜风隐约送来,恍如隔世呜咽。他脸上不见丝毫波澜,眸色深沉如星汉渊海,只在唇角凝一丝极浅、极冷的笑意。
这局棋,黑白子已然落定。“苍澜余孽”叛乱之火,终借他手燃遍四野,所有恶名都将归于那位新起之秀——李云天。
“苍澜之怨,不散幽魂,终成刺李云天之利刃。”低语如风掠过山石,“这棋,尚可一看。”
目光投向临渊城外绵延如沸粥的战场。刀光裂开夜幕,杀气割裂朔风。那道熟悉身影率禁卫精锐撕开叛军阵型,剑气腾挪恍若惊雷,斩出的血线划开敌阵。天机子视线紧随那道身影,冰冷探视,带着掌控命运的睥睨审视——李云天,该入局了。
“滚开!”李云天的怒吼如猛虎咆哮,声浪裹挟灵力席卷战场,最前方数名悍勇叛军连人带盾被狂猛气劲掀飞,撞碎身后同袍。金甲反射跃动火光,他如同凿入熔炉的铁锥,所过之处血浪泼溅,残肢横飞,叛军战阵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主上!西侧不稳,重弩有险!”一名亲卫嘶吼着,声音却几乎被箭雨压过,左肩钉入一支重弩箭矢,血流如注。
李云天眼角余光一瞥,身形不退反进。一道炫目剑弧撕裂夜空,刺耳的金属摩擦撕裂空气,数架正欲齐射的叛军重弩瞬间被斩成碎片,连同操控它们的士兵化作血雨腥风。他顺势突进,声音斩钉截铁:“顶住!传令龙骧卫压上,封住缺口!告诉赵将军,北门是蛇首,给我斩断它!”
亲卫咬牙应命,踉跄却坚定地逆着人流奔向后方。战场如沸腾血肉熔炉,苍澜旗号沾染斑驳血污,每一次挥剑砍劈都是一次与死亡贴面而舞。天机子散出的流言早已被抛诸脑后,唯剩眼前真实的刀光与喷溅的血腥气,刺鼻、滚烫。眼前血污苍澜旗翻滚,令他想到已化作焦土的苍澜国都,想到洛水姬,心头怒焰灼烧肺腑。
“陛下!”
骤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从侧面战场炸响,穿透所有喧嚣,狠狠扎入李云天耳中!他猛地回头,心弦剧震——
九渊如离弦之箭猛扑向战场西北侧,那里刚刚被叛军一次猛烈反扑撕开一道细微裂缝。电光火石间,几个身形彪悍、手持锯齿弯刀的苍澜将领护着一人从中急速突进,目标直指李云天帅旗!火光炽烈跳跃,瞬间照亮了为首者的脸庞。
那身躯异常魁梧,披挂式样古老的厚实苍澜王铠,须发灰白而戟张,脸上交错着深刻的疤痕与风霜褶皱。熟悉得令人心脏停滞,又陌生惊悚如遇厉鬼——纵然那张脸此刻被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狠暴戾彻底扭曲,双眼血红似欲喷火,但绝不会错!
“苍澜…老国王?!”九渊的声音在狂风中撕裂,充满骇然与惊悚——她曾亲身确认他的死亡!那具毫无生机的躯壳如何可能立于眼前?!
李云天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最凛冽的罡风还要刺骨百倍,从尾椎骨瞬间蹿上天灵盖!老国王…洛水姬的父亲!那个本该长眠于苍澜皇陵之下的长者!一股冰冷麻痹感直冲天灵盖,眼前晃动的是洛水姬决然离去前最后那沉痛的一眼!他怎会在此?!为何握刀指向自己!
这一瞬的分神,如同在风暴中心暴露了弱点。老国王那双燃烧着纯粹兽性杀意的血眼,瞬间如毒蛇锁定猎物般死死咬住李云天!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类似皮革摩擦的咕隆咆哮,毫无征兆地发力冲锋!沉重的战靴踏碎脚下石砾,魁伟身躯爆发出与他形象不符的凶悍速度!
“保护主上!”周围亲卫肝胆俱裂,纷纷不顾生死向前硬挡!数柄战刀同时递出,斩向那狂猛冲锋的身影。
“铛!”
金铁交鸣震耳欲聋!劈向老国王的长刀,竟被他仅凭包裹铠甲的左臂悍然荡开!迸溅的火星与刺耳摩擦声令亲兵双手剧震,虎口瞬间崩裂。下一秒,那柄布满锯齿的厚背战刀裹挟着腥臭的劲风,撕裂空气,当头向李云天劈落!刀势沉重野蛮至极,毫无技巧,只有纯粹的杀戮力量,势不可挡!
千钧一发!李云天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骤然沸腾!本能取代了思考,丹田处积蓄的灵力如火山喷发!仓促间举剑格挡!
“锵——嘎吱——轰!”
刀剑碰撞!一圈肉眼可见的恐怖气浪轰然炸开,烟尘裹夹碎石四射!李云天握剑的臂甲瞬间炸开数道裂纹,恐怖巨力顺臂直贯内腑,震得他气血翻腾,喉头一甜,整个人被巨力冲击得生生向后滑退数丈,战靴在焦黑地面上犁出两道深痕!剑身嗡鸣不止,虎口崩裂鲜血涌出。若非他根基极深,这一刀足以将他劈为两半!
“父亲!是我!李云天!!” 绝望混杂怒火在胸口炸开!他朝着那步步逼近、气势如噬人猛虎的身影厉声嘶吼,“天机子对你做了什么?!苍澜亡国之恨?你看看这旗!看看你的子民!”
回应他的只有那双血瞳中更为狂暴的火焰!老国王发出含混如野兽般的咆哮,双手擎刀,巨大的身体猛地沉下,脚下大片土地蛛网般龟裂!狂野凶悍的力量在每一块紧绷的肌肉中咆哮,蓄势待发,即将再次撕碎眼前一切!
“动手!拿下此獠!”李云天嘶吼命令中饱含撕裂的痛楚。不能再犹豫!这是战场!士兵们在流血,叛军并非天机子口中的余孽!他们中有许多老弱妇孺混杂,脸上带着茫然、愤怒或绝望。刀刃无眼,每一刻都有生命在凋零!
“喝啊!”
四名身法最精悍的黑影瞬间包抄!三道锁链从不同刁钻角度缠向老国王双腿与持刀手腕!第四道身影则如鬼魅般闪至其身后,手中分水刺急点脊柱要穴!配合严密无间,专为擒杀强者!
“吼——!”
惊人的一幕再次上演!老国王体表猛地爆出一层极其短暂、却肉眼可见的诡异猩红光晕!三道灌注了高手内劲的合金锁链甫一触及光晕,竟如同朽木枯草,“嘣嘣嘣”寸寸断裂!强大的反震之力顺着断裂锁链传来,三名亲卫猝不及防,被震得惨哼倒飞,口喷鲜血!
那柄饱饮血煞的厚背战刀在他手中如同活物,以无法理解的角度和力量反撩而上!从身后袭来的亲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撕裂空气的残影掠过!他瞳孔暴缩,下意识猛然后仰!
“噗嗤!”
寒光一闪而逝!护颈厚甲如同薄纸被锯齿生生撕裂开!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亲卫闷哼一声斜飞出去,重重砸在残破的车架上,生死不知。
一股令人窒息的暴虐意志如同实质重锤狠狠捶击在场每个人的精神,混乱、嗜血、癫狂的情绪像瘟疫般瞬间在狭窄的包围圈内扩散!仿佛站在眼前的并非人类,而是一头被强行塞入人皮、即将挣破束缚的深渊凶兽!
“不对劲!他的魂魄…他的魂魄碎了!” 九渊嘶声厉喝,她的感知最为敏锐,瞬间捕捉到老国王体内灵魂的诡异状态!那种感觉,就像是破碎的琉璃强行用污泥粘合,污秽与碎片在其中疯狂冲突!在她识海中,隐约浮现一座巨大阵盘冰冷运转的模糊虚影,残酷地碾压着中央微弱的人性之光!这……分明是大凶的拘魂役鬼之术!
李云天的心狠狠一沉!冰冷的寒意淹没全身!夺舍?傀儡?!天机子!是了,唯有天机子!是他一手点燃这场血腥叛乱,也将老国王的躯壳变成了刺杀他的凶刃!怒火如岩浆般在胸中喷涌!
就在这时,远方山巅。一点微不可查的灵光自天机子指尖悄然溢出,瞬间没入虚空。他眼中闪动着绝对的、冰冷的掌控。“垂死之魂,安敢挣扎?不过是为这盘棋添些悲壮罢了。”
“吼——!” 老国王双眼瞬间红芒如血海倾泻,整个人暴起!目标再非李云天,而是守护他最近、受伤未退的一名亲卫!刀光如泼墨血瀑!
“住手!” 李云天目眦欲裂!全身灵力在这一刻催动到极致,经脉鼓胀欲裂!斩龙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华光!一道半月形的巨大剑气,凝聚了他所有激愤、痛苦与意志,撕裂脚下大地,后发先至,以玉石俱焚之势悍然斩向那柄索命战刀!
“轰隆!!!”
震天巨响!金铁崩鸣声刺穿耳膜!狂暴无匹的能量猛烈爆炸!以李云天和老国王为中心,冲击波呈环状摧枯拉朽般横扫而出!数十名靠近的士兵——无论哪一方,皆如落叶般被狠狠掀飞!地面被犁开一道丈许宽、数丈长的狰狞裂沟!
尘埃如怒海般翻涌升腾!
李云天连退十余步才勉强站稳,胸中气血翻涌如沸,手臂剧烈颤抖,虎口彻底崩裂。那柄巨大的厚背战刀打着旋儿飞出数十丈,重重插入地面,刀身布满细密裂纹,嗡鸣不止。
尘埃核心处,老国王踉跄着,右臂臂甲连同半幅肩甲在刚才那恐怖的对撞中彻底粉碎,露出包裹着破碎染血护衫的肢体。他没有立刻倒下,反而像被抽空了所有疯狂力量的石像般僵硬在原地。低垂着头,灰白发丝在混乱气流中狂乱飞舞。
万军呐喊、兵戈厮杀……所有声音在这一刻诡异地被拉长、扭曲、抽离……时间仿佛凝固。血腥的战场之上,一片死寂的真空骤然降临。
所有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骤然静止的老国王身上。苍澜叛军眼中迷茫、惊恐、期待交织;禁卫军屏息握紧兵刃;九渊死死盯着老国王体内那片濒临湮灭的灵魂碎片;李云天强提着一口涌动的真气,心跳如擂鼓——
老国王猛地抬头!那双骇人的血红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疯狂地明灭跳跃!仿佛有两种恐怖的力量在他身体里绞肉机般拉扯!无数模糊、扭曲的音节从他死死咬紧的、几乎崩碎的后槽牙缝隙里硬挤出来:
“……洛…水……”
李云天脑中如同惊雷炸响!洛水!洛水姬!这个名字像钥匙骤然捅开了血淋淋的真相大门!那个被天机子以“亡国血仇”诱惑控制的苍澜老国王,在李云天怒剑斩碎魔刀、短暂打破邪术控制的一瞬,残存的微弱人性终于夺回一丝间隙!那句含糊不清的“洛…水…”,是她名字最后的挣扎!
“是我!岳父!是我!李云天!”李云天向前猛踏一步,声音因激动与急迫而撕裂。他强行压住胸腔翻腾的气血,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嘶喊:“您醒醒!看着我!水姬她还在!苍澜还有希望!水姬的命灯没有灭!就在我府邸最深的地宫秘阵里,灯火一直在……是我李云天无能!未能护住您!护住苍澜!” 那盏秘阵中的命灯火苗虽微弱却持续跳动,是他留给自己最后也是唯一希望,此刻竟成了唤醒眼前之人的最后线索!
仿佛冰水浇入沸油!老国王躯壳猛地一抽!那双跳跃闪烁、血光与清芒缠斗的眼睛,倏地对焦在李云天脸上!那眼神中的浑浊血污骤然被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与难以置信冲开!那是对真相被唤醒的滔天巨浪!
“……你……云天?!” 老国王的声音仿佛两块断裂的砾石在血肉中摩擦,干涩、嘶哑、痛苦到极致,“他……他骗……我……苍澜……” 每个字吐出都像是刀片刮过喉骨。
天机子——这个名字像剧毒的黑蛇钻进所有人脑海!苍澜的剧变,老国王的“复活”与背叛,眼前这场惨烈的自相残杀……原来皆是毒计!
战场上那层强行维持的疯狂杀戮氛围,在这血淋淋真相的瞬间冲击下,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动摇!
然而——
“呜——噗!”
老国王身体骤然绷直如同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一大口粘稠如墨的、泛着诡异暗紫色的鲜血狂喷而出!他身体剧烈抽搐痉挛,眼眶、口鼻甚至耳中,竟同时渗出一道道殷红的血线!仿佛体内有无数无形的钩子在疯狂撕扯他的五脏六腑、筋骨灵魂!
李云天目眦欲裂,不顾一切猛扑上前!
老国王却在此时爆发出远超常理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他以一个扭曲怪异的姿态骤然推开几乎触及他手臂的李云天!那双被血泪模糊的眼睛死死盯住李云天,没有仇恨,只有刻骨绝望和最后一丝如萤火般的清明!
“——走!” 他用尽残存的生命力嘶吼,每一个字都在喷血:“快……逃!!他……天机子……的棋子……不止……是……我……!!!”
那一个“不止”,像一把冰锥狠狠凿入李云天的心脏!寒意瞬间冻结四肢百骸!
话音未落——
老国王的身体猛然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吧”脆响!如同琉璃被重锤击碎!体表那层曾经猩红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随即身体表面竟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蛛网的紫黑色裂纹!这裂纹急速蔓延,伴随着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瓷器碎裂之声!那并非血肉的伤口,更像是某种嵌入他灵魂核心的烙印彻底失控崩毁!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源于灵魂层面彻底瓦解塌陷的冲击嗡鸣!老国王双眼中的光芒——那最后的挣扎与明悟——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归于死寂的虚无。
他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撑的沉重沙袋,缓缓地、无声地向后栽倒,摔在冰冷坚硬、浸满鲜血的焦土之上,激起一圈细微尘埃。
碎裂声响起的瞬间,整个战场……不,是整个天地间弥漫的杀气、戾气、怨愤……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喉咙,骤然一僵!
苍澜叛军中,几个原本眼神狂热的将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震慑,动作出现了迟滞。远处禁卫军中士兵们举着刀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是未及消散的惊骇和茫然。
死寂。令人窒息的、粘稠如血的死寂,笼罩四野。
李云天维持着向前扑救的姿势僵在原地。指尖距离那具轰然倒下的躯体只差分毫,冰冷的风却已从他指缝间呼啸卷过。那一声惨烈的“棋子不止是我”,如同淬毒冰针,反复穿刺着他的识海。
血犹热的战场上,风呜咽着卷起铁锈般的腥气。李云天慢慢直起身,眼神掠过脚下那具再无生息的身躯——他曾是洛水姬的父亲,曾是苍澜的王,最终却成了天机子棋盘上一枚血肉模糊的弃子。指尖残留着几乎要触碰到那股暴戾气息的微颤,此刻只剩下无边寒冰。
他缓缓抬眼。视线穿透战场上僵立的士兵、散落如枯枝的断戟、残卷着硝烟的破旗,投向远方那片被浓重夜色吞噬的连绵山峰。冷月幽光勾勒山脊棱线,隐约勾勒出如同巨兽匍匐的暗影轮廓。一股无形的、更庞大、更阴冷的网就在那片黑暗中无声张开,无数阴影蛰伏其中,像潜伏在腐叶下的剧毒虫豸。
棋子……不止一颗?李云天的唇在冰冷血腥的风中无声开合,没有声音流出,却比最凄厉的诅咒还要森寒:“天机子……”
远山在视野尽头盘亘。深不见底的暗影笼罩四野,吞噬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山巅之上,那道融于巨石阴影中的人影,唇角倏然弯起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弧度,冰冷、锋锐。
指尖虚抬,一颗微亮的黑色棋子凭空显现,悬浮于袖袍翻涌的暗流之上。薄唇轻启,无声的宣告只有呼啸的夜风听得真切: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