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宫室的外墙爬满暗红的玫瑰丛。昼夜藏在墙外,从窗洞向房间里望去。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硕大的床,堆满了奶油色的丝缎和丝绒枕头。层层叠叠的帷幔下,祁麟双眼紧闭地躺在大床中央,床头围满了侍者和御医。
在无人注意处,祁麟紧绷着尾巴,尾尖不安地扫来扫去。
他在装睡?
一个侍女端着毛巾和水盆走了出来。昼夜果断把她敲晕,换上她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
御医们正为了治疗方案吵得不可开交,没人注意到昼夜。
她俯下身,借着给祁麟擦拭额头的动作,在他的手心有节奏地轻敲。这是本部通用的密码,宴一定已经教过他了。
「……我是昼夜。我是来救你的。」
祁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在床幔低垂的阴影处,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悄无声息地传递信息。
「对不起,我……」
「晚点再说这个,我先带你离开这。」
「等等!」祁麟一把握住她的手,「这里有贝拉小姐的线索!」
「什么?」
「这里的人似乎把贝拉小姐的歌声视作一种治疗方式。只要我再晕一会儿,应该就能见到贝拉小姐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装晕的?
昼夜惊讶了一瞬,马上夸奖道:「聪明小狗!」
祁麟陷在枕头里的脸微微泛红,尾巴难以遏制地摇了摇,又赶紧埋进被褥下面。
门边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一个故作威严的男声在昼夜的身后响起。
“怎么,他还是没有醒过来吗?”
昼夜侧身瞟了一眼,在看清国王的脸时愣了愣。
不久以前,她见过这张脸,就在刚刚那间宴会厅里。
是贝拉亲手杀死的那个富商。
“国王陛下!”御医们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告罪:“所有方法都没有效果,或许只有贝拉小姐的歌声才能将这位美人唤醒了!”
国王沉吟片刻,终于妥协道:“既然如此,就派人去把贝拉带来吧。”
几分钟后,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某种物体在地面上被拖动的声音。
昼夜混在人群里,警惕地向门口看去。
没有想象中长裙曳地的美人登场,被推进门来的是一个巨大的鸟笼。
这只鸟笼似乎是用黄金打造成的,从上到下洋溢着金灿灿的光泽,笼子上还缠绕着一把硕大的金锁。
一团小小的影子无声地立在栖息杆上。
昼夜的瞳孔微微收缩。
鸟笼应该是用来养鸟的,但笼子里的东西实在很难被称作一只鸟。
它浑身上下没有一根羽毛,反而呈现出难以言喻的粉白色,接近于人皮被新鲜剥下来的色泽。
那甚至不是一块完整的皮,而是无数片皮肤用针线缝合在了一起,因为叠加了太多层,显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厚实感。
缝线的针脚很粗糙,隐约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内容物。那是某种机械的构造,看上去晦暗而冰冷,偶尔折射出一丝银色的光线。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人们望着鸟笼的神情激动又痴迷。
国王伸出权杖,重重地叩了一下笼子。
“贝拉,你来了!今天准备唱一支什么样的曲子?”
那只“鸟儿”颤颤巍巍地抖抖翅膀,婉转的鸟鸣响了起来,像一支优美又哀婉的歌。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祁麟翻身下床,难以置信地走过来:
“这只机械鸟就是贝拉小姐?”
“你们看,那位美人醒过来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国王得意地拍了拍笼子:“贝拉可不是普通的鸟,是我亲手制造出来的夜莺,她的歌声能治愈世界上的任何疾病。”
昼夜和祁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相同的错愕。
如果金属拼凑、披着人皮的鸟儿是某种暗示,那么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贝拉……竟然是人造生命体!
祁麟困惑道:“人造生命是总部严令禁止的行为,他是怎么避开总部的监察的?”
“他是总部最大的资方。只要不触及总部的核心利益,贝拉的诞生就会被默许。”
说话间,鸟儿的歌声似乎进入了变奏。
悦耳的音律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扭曲,不和谐音程接二连三地从那只鸟嘴中往外冒。每一个音符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胡乱拼凑成一支诡谲刺耳的乐章。
昼夜感到胸中毫无预兆地涌上一阵烦闷,紧接着,就像五脏六腑被人一把攥住,剧烈的刺痛在她身体里蔓延开来。
祁麟的情况更糟糕,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角已经沁出了一丝鲜血。
看见昼夜脚下不稳地朝自己摔过来,祁麟赶紧伸开手接住她,却被她用力地推了一把。
“别抱我了,手用来捂住耳朵!贝拉的歌声有问题!”
房间里已然是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众人围着鸟笼,如痴如醉地徘徊、起舞,仿佛因着夜莺的歌声而陷入了狂喜。国王站在鸟笼后,发出一长串陶醉的笑声:
“就是这样,贝拉,永远地为我唱下去吧!”
在贝拉的潜意识里,她自己和身边的人竟然是这样的吗?
一群疯子。
昼夜拼命分开狂欢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只鸟笼。
与巨大的鸟笼相比,这只鸟的身躯小得可怜,可以毫不费力地从笼子的缝隙间飞走。但它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笼中,机械性地不断歌唱着。
昼夜强忍着疼痛把手从耳朵上移开,伸进笼子的缝隙里,一把抓住鸟儿的身躯。
……真是难以言喻的触感。
鸟儿的背部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她松开手,发现那是一根发条。此时此刻它正僵硬地旋转着,发出空洞的咔哒声。
只听一声脆响,那根发条在昼夜手中断成两截。
歌声戛然而止。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人们如同遭到石化一般凝滞在原地,仿佛一尊尊姿态扭曲的雕塑。
国王缓缓看向昼夜,双目一点点变得猩红。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毁掉了我的夜莺……”
那是他的造物,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因此也只能听从他的命令。
必须有人为歌声的中止付出代价——
国王高高举起手中的权杖,露出藏在底部的刀尖。
“你该死!”
刀尖带着无比明确的杀意,朝着昼夜的胸口闪电般刺下。
剧痛尚未从体内完全消失,昼夜无力招架,只来得及踉跄着后退。
但国王的速度比她更快。
浑身的血液涌上大脑,仿佛时间被拉长至无数倍。
来不及了。
她几乎已经感受到被刀尖刺中的幻痛,眼前却忽然一暗,视线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挡住了,身体被人一把抱住,仰面向后栽倒下去。
“……哧啦……”
刀尖撕裂皮肤的声音响起,仿佛无法挽回一般,没有一丝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