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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云印惊心

    颜惜夕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青柳忧心忡忡的倒影,唇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她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青柳,你可还记得,七年前,京城轰动一时的‘漕运总督私吞赈灾银’一案?”

    青柳一怔,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提起这陈年旧事,略一思索便点头:“记得。当时证据确凿,那位总督眼看就要被问斩,是其麾下一名不起眼的押运小官,冒死闯宫告御状,以一身重伤为代价,拼死呈上了能证明总督清白的铁证,这才扳倒了真正的主谋——时任户部侍郎的庞吉。听说那小官后来也因此受了重伤,武功几乎全废…”

    “那名押运小官,”颜惜夕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是韩忠。”

    青柳梳发的手猛地一顿,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

    颜惜夕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她:“那时他年轻气盛,一身铁骨,只为心中一个‘义’字,便可豁出性命前程不要。庞吉势大,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他却从未有过半分动摇退缩。这样的人,或许会因时运不济而沉寂,会因伤病磨折而落寞,但其骨子里的忠义和底线,绝不会因权势或利益而更改。”

    她拿起桌上那枚沉甸甸的城主铜印,指尖摩挲着冰冷的边缘:“他将这份忠义给了朝廷,朝廷却未必珍惜。如今,我将这份信任与托付给他,给的是一座百废待兴的荒城,一个并肩开创的局面。我相信,比起圣听司那令人心寒的权衡与放逐,这里更能让他找回昔日那份挥洒热血的价值。”

    青柳怔怔地听着,颜惜夕的话语如同温水流过,将她心中的疑虑和不安一点点涤荡干净。她想起白日里韩忠接过城主手令和规划书时,那虎目中难以抑制的水光和颤抖的双手,那绝非作伪。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意:“是奴婢想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人看人,自然是准的。”

    “谨慎些总是好的。话又说回来,我如今这多重身份,又是什么从容缇骑又是什么侍剑山庄弟子的,真正能待在这城里搞建设的时间有多少,还不是得靠着老韩么!”颜惜夕笑了笑,重新转回身,对着镜中自己的脸道,“信之托付之实则也是重担予以担之,他是否有心,且看长远吧!”

    青柳拿起梳子,她一边继续梳理着颜惜夕的长发,一边看着镜中的颜惜夕,觉得这位亦姊亦上司的女子,当真是让她琢磨不透:有时让她感到格外亲切贴心,有时又那么的冷凝幽远。

    她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对了,大人,今日午后,圣听司情报部通过暗线送来了回信。”

    颜惜夕眸光一凝:“关于那枚祥云印?”

    “是。”青柳放下梳子,从贴身暗袋中取出一枚细小的铜管,拧开,倒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双手呈给颜惜夕,“已查明,在泸州知府赵东莱家中搜出的那批未署名私信上所钤盖的祥云印,并非寻常商贾或江湖门派信物。”

    颜惜夕展开纸条,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看。纸条上的字迹细密而清晰。

    “其纹饰、规格、暗记,经与秘档核对,确认无误——”青柳的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道,“乃郦朝皇室专用信印。”

    尽管心中已有诸多猜测,但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颜惜夕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

    青柳继续道:“情报分析,结合近来郦朝国内的动向,基本可以断定,赵东莱账簿特支上的对象,正是郦朝皇室中人,只是不知,与赵东莱勾结的,究竟是三位皇子中的哪一位…”

    颜惜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梳妆台面,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她沉吟片刻,问道:“青柳,你对郦朝这三位皇子,所知多少?”

    青柳略一思索,便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娓娓道来:“回大人,郦朝当今昭皇帝膝下三位成年皇子,朝野瞩目。嫡长子封赵王,名分最正,奈何…性情温吞,颇有些懦弱,只爱吟风弄月,对朝政权势似乎并无太大兴趣,据说其母后也对其多有失望。”

    “次子楚王,乃昭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所出,天资聪颖,博览群书,常能提出些治国良策,在文臣中颇有声望,素有贤王之名。只可惜…”青柳轻轻摇头,“天生体弱,据说有不足之症,常年汤药不离口,这般身子骨,终究非长久之相,支持他的朝臣也因此心中忐忑。”

    “三皇子肃王,”说到此人,青柳语气明显凝重了几分,“与两位兄长截然不同。自幼好武,弓马娴熟,也曾拜名师研读兵法政要,文韬武略皆是不凡,行事果决狠辣,很有…帝王气象。朝中不少武将和锐意进取之臣颇为看好他。但偏偏,其生母仅是宫中一名低微的采女,早已亡故,毫无外戚倚仗。昭皇帝似乎也因此,对其不甚喜爱,多有压制。”

    颜惜夕静静地听着,眸光在灯下幽深难测。赵王庸懦,楚王体弱,肃王雄才却出身微贱…郦朝这夺嫡之势,果然错综复杂。

    忽然,她脑海中像是有一道电光闪过!几个原本看似不相干的线索猛地碰撞在一起!

    白家不惜重金行贿楼外楼,所求为何?

    泸州知府赵东莱,将巨额赋税以“特支”名义输送出去,接收方是钤盖郦朝皇家祥云印的神秘势力…

    楼外楼,一个庞大的、渗透多国的江湖组织,情报、暗杀、交易,无所不包,其根基深厚,财力惊人,绝非普通江湖门派所能支撑…

    一个大胆得令人心悸的猜测骤然浮现:楼外楼,明面上是独立的江湖势力,但其背后真正的掌控者,会不会就是郦朝皇室中的某一位皇子?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那位既有野心又有能力,却缺乏母族支持和父皇宠爱,急需庞大数据和财力来暗中经营势力、培养党羽、图谋大位的——肃王!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楼外楼为何能拥有那般庞大的资源和渗透力!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泸州知府为何敢冒奇险,将赋税输送给“江湖”组织!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里通外国,而是郦朝皇子通过江湖白手套,在暗中汲取虞朝的资源,滋养自身的夺嫡实力!搞不好这虞朝之中,便有重臣与郦朝皇子暗中勾结,本来这些男子对女子临朝就多有不满……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挥之不去。颜惜夕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窥破了一个惊天阴谋的冰山一角。

    但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缓缓将手中的纸条再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青柳,”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清江城,我们不必去了。”

    “啊?”青柳彻底愣住了,完全跟不上自家大人这跳跃的思维,“大人,可是…可是谢司言的命令是…”

    “信息已经足够给与上司做答复就够了,何必徒劳。”颜惜夕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收拾行装,明日我便与韩忠做最后交代。之后,你我不再停留,直接打道回府,前往白玉城,面见谢司言,亲自禀报此事!”

    青柳张了张嘴,看着颜惜夕镜中那张冷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满心都是茫然和不解。明明方才还在说信任韩忠,要将城建重任托付,转眼间就要匆匆离去?这查案才刚有重大突破,眼看就能顺藤摸瓜,为何突然就要全盘放弃,直接回京复命?

    这位上司的心思,当真是幽深如海,变幻莫测,让她无论如何也揣摩不透。

    “是…奴婢明白了。”纵有万般疑惑,青柳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她低声应下,心中却如同这沽源城的夜一般,迷雾重重。

    颜惜夕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唯有她自己才懂的惊涛骇浪。返回白玉城,并非退缩,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颗足以引爆两国朝堂的惊雷,亲手送到谢司言面前。

    接下来的棋,该如何落子,已远非她这个从容缇骑所能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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