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大地上,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国家局领导又来太平卷烟厂视察了,邵海平局长那和蔼可亲的样子,就像春天里和煦的清风,轻轻拂过每个烟厂职工的心头。
之前那场暴雨洪水给太平烟厂带来了不小的打击,烟叶被淹,车间漏水,职工们心里都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见面打招呼都少了往日的热乎劲儿,就像那被水浸泡多日的花朵,个个显得蔫了吧唧的。可是国家局领导的每一次到来,都像一股强劲又温柔的春风,一下子把大家心头的阴霾吹散了。职工们心里好像重新燃起了一团火,个个憋着一股劲儿,斗志昂扬,浑身都是力气。大家暗地里都发誓,今后一定要加班加点,靠自己的双手和努力,把洪水造成的损失全都补回来。
“邵局来了!”“真是邵局长!”几个老师傅远远望见,连忙在工装上擦擦手,迎了上去。
邵海平微笑着走进车间,一路走一路同工人师傅握手、问话,时不时拍拍年轻人的肩:“不容易啊,这么短时间就能从洪灾后恢复生产,而且上升势头这么猛,你们都是好样的!”
这次邵局长来,主要是为处理河东省烟草专卖局局长、省烟草公司总经理华振兴贪腐被抓后的整顿事宜。他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太平烟厂,主要是惦记着灾后恢复生产的状况。当他看到生产一线热火朝天生产的景象,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他走机台,看卷烟,嘴里一直强调,要把好卷烟质量关,把危机变成转机,争取实现利税更大的突破。
邵局长这次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在制丝车间和卷包车间视察了一圈,便急匆匆离开了。因为,他的心头,始终牵挂着河东省烟草局今后局面的稳定工作。
太平卷烟厂在全力恢复生产的同时,也紧张有序地开始了搬迁前期的调研工作。
关于新厂址,厂里议论得挺热闹。主要有两个方案:一是往市区西南方向走,二是往东南边发展。起初,往西南方向搬迁的呼声最高。
几个老职工饭后聚在食堂角落闲聊:
“要我说,还是西南边好,离咱们烟厂的家属院近,骑个自行车十来分钟就到了,上中班夜班的女职工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是啊,东边虽然地皮大,但太偏远了,路上折腾不说,老厂区这么大片地方难道就荒废了?”
那段时间,厂里先后派了好几拨人去西南地块实地勘察。带队的生产处长周保中回来就直奔厂长办公室:“秦厂长,我们仔细看了,那块地虽然也在西边,但离主泄洪渠道远,就算再遇上回那样的大水,也淹不到那儿。而且咱们可以要求把地基垫高,比周边都高出一截,彻底预防水患。”
秦海生厂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职工通勤、老厂区利用、地方政府支持,这几条都很实在。看来西南方案确实更稳妥。”
不仅是职工这么想,工厂领导层也都倾向西南方案。西南那块开发区的地属于元水县,跟现在烟叶库区在同一县界,土地手续办起来能省不少事。更难得的是,元水县政府听说烟厂有意搬迁过去,态度格外积极热情,不仅答应免费提供地皮,还承诺配套建设一路开绿灯,“要什么给什么,绝不含糊”。
厂领导们经过多次商量,意见都很一致,职工们反馈的情况也不错。大家都觉得,新厂区搬到西南方向,全面考虑了工作、生活和职工的各个方面,规划得很周到,所以赢得了广泛的支持。
仔细想想,这背后有几个很实在的原因。
西南方向那块待开发的地方,离老厂区和职工宿舍只有八公里的距离。对每天上下班的职工、尤其是中夜班的职工来说,这意味着通勤时间大大缩短,路上不用长时间奔波,通勤成本也能节省不少,人身安全也有保障。而且新老厂区离得近,老厂区还能得到合理利用,不至于搬走后荒废掉,造成浪费。
厂里意见空前统一,仿佛搬迁西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谁也没想到,前期手续刚启动没多久,这个让人充满期待的计划,却不得不搁浅了。
问题出在钱上。
根据规定,这类基建技改项目,自有资金必须占到总投资的百分之三十,银行贷款不能超过百分之七十。而初步估算,整个搬迁工程至少需要三个亿。
“九千万自有资金……”财务处长董玉芳面露难色,在厂长办公会上硬着头皮汇报,“秦厂长,各位领导,不是我不想办法,实在是困难……咱们现在每年勉强维持盈亏平衡就算不错,现在账面上能动的钱非常有限,九千万……咱们确实拿不出。”
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九千万,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每个人心头,也阻断了搬迁的前路。
搬迁新厂区的希望就像一只正欲展翅飞翔的鸟儿,突然被折断了翅膀,只能无奈悄声坠落。搬迁一事,就此搁置。
时间来到1999年初。
这是一个风云变幻的特殊时刻。对林秋水而言,更是人生轨迹的一个急转弯。
当时,林秋水接到烟厂人事处调令,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倾注自己五年多心血和汗水的卷烟包装材料厂,踏上了一条全新的路,来到烟厂监审处,开始了不一样的职业生涯。
去年底,太平烟厂进行了一场大刀阔斧的“科”改“处”机构改革,中层干部编制大幅缩减,从一百二十多人锐减至三十多人。这场改革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打破了多年的人事格局,也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了不同的滋味。
在卷烟包装材料厂,除了厂长书记职位不动以外,所有科长、主任一夜之间被免去了中层待遇。这种从高处跌落的感觉,让每个涉及其中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林秋水虽然年轻,但因为坚持原则、敢说真话,在这场改革中也受到了影响。但他没有因此灰心,反而更加惕厉。他知道,越是云生风起,越要稳如泰山。
1999年阳春三月。在这个万物复苏、充满生机的季节,林秋水正式告别卷烟包装材料厂,迈进了烟厂监审处的大门,成为一名监察审计员。
监审处办公室设在厂部路西综合楼的四层,是两个朝阳的房间,有缘的是,这正是林秋水刚来烟厂时的单身宿舍。第一天报到,林秋水推开门,看见三张旧办公桌,五个铁皮文件柜,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同志正戴着老花镜看资料。
“你是新来的林秋水吧?”老同志抬起头,一本正经,“我是监察员老祝,祝玉田。王书记交代过了,说你要来。这张桌子是你的,我刚擦过。”
林秋水连忙道谢。办公室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和一盆芦荟,长得又高又旺。
纪委书记王玉章很重视林秋水的到来,报到当天下午,亲自找他谈话。
王书记的话里满是期待和鼓励,每个字都充满着温暖的力量:“小林,坐。”王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笑容温和却带着审视,开门见山地说:“是我坚持要把你要过来的。听不少人夸你,说你是咱们厂里刚正不阿的‘刘罗锅’啊。”
林秋水有些不安,双手接过王书记递来的茶杯:“王书记您过奖了,我就是按规矩办事,有时候可能太过较真……”
“要的就是较真!”王玉章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监审处是干什么的?就是厂里的‘监察御史’,是给厂子看病把脉、排毒治病的。这里不需要和稀泥,要的就是一双火眼金睛,一颗铁面无私的心。胡厂长以前对你可能有些看法,但明眼人都清楚,问题不在你。年轻人,好好干,你的路,长着呢。”
这番话,像一道阳光,穿透疑虑,穿透雾霾,照进林秋水心里,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让他深深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他明白,这不是一份轻省差事,是来“挑刺”“挡财”、“得罪人”的。监审处,是厂里的一把利剑,是监督权力、纠查问题的前沿阵地。在这里,没有温情脉脉,只有铁面无私;没有左右逢源,只有是非分明。
回到办公室,老祝正在泡茶,见他回来,笑眯眯地问:“王书记和你谈过了?”
林秋水点点头。
“王书记人很正直,就是要求严格。”老祝喝了一口茶,“咱们这工作不讨好,但是总得有人干。厂子这么大,没个监察不行。”
林秋水坐到椅子上,问道:“祝师傅,您在监审处干多久了?”
“干监察五年喽。”老祝推推老花镜,“我见得多啦。有时候查出问题,人家恨得牙痒痒;有时候放过去,咱又感觉对不起每月这份工资。难啊!”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干男子走了进来。
“哟,来新人了?”男子看到林秋水,眼睛一亮,“我是李黄州,监审处的处长了。你是林秋水吧?早就听说过你,卷烟包装材料厂的‘刘罗锅’嘛!”
林秋水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处长好!可别取笑我了,还请以后多多指导。”
“这哪是取笑!”李黄州一拍双手,“去年包装材料厂那批不合格水松纸的事,要不是你坚持退货,厂里至少得损失十几万。干工作,就得有你这股劲儿!”
老祝在一旁点头:“是啊,咱们监审工作,就得坚持原则。什么都不敢问、不敢查、不敢管,那还要咱们干什么!”
三人正聊着,电话响了。李黄州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严肃起来。
“好,好,我们马上过来。”放下电话,李黄州对两人说,“设备处那边有点事,王书记让咱们现在过去一趟。”
林秋水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案子,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兴奋。他跟着李黄州和祝玉田快步走向设备处,心里明白,自己新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他想起自己以前和别人说的工作感触:"职业影响性格,性格反过来也影响职业。"如今,审计的犀利与原则,也开始融入他的日常为人处世。
烟厂这次的干部变动,规模之大、影响之深,堪称石破天惊。这场变革带来的余波,像在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在厂里久久回荡,影响深远。
与此同时,厂里的人事变动仍在继续。
两个多月后,厂长秦海生被免去太平卷烟厂厂长职务,专职担任太平烟草专卖局局长、烟草公司经理。
按照以往多年的惯例,这三个职务一直是紧密相连、三位一体的。但根据国家局工商分开任职的文件要求,从那时起,烟厂厂长和烟草公司经理、烟草专卖局局长的职责彻底分开了,各自承担起不同的责任。这样做,旨在从制度上有效防止一把手三权一体、权力过度集中,容易产生腐败的问题,也可以起到工商分开、互相制衡的作用。
秦海生在太平烟厂工作期间,整体业绩平平,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成就。更关键的是,在洪水涌来之前,他没能展现出应有的预见性,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只是在灾难发生后才被动地投入抗洪救灾。这一失误,造成了烟厂不小的财产损失。
当时,厂里几个领导和他私下关系并不融洽,再加上中层干部改革之后,触及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各方面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秦海生自己也敏锐地察觉到,在烟厂继续待下去难以施展拳脚,难有什么作为,甚至可能面临被孤立的困境。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他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顺水推舟,毅然离开烟厂,奔赴新的岗位。
林秋水在监审处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他知道:阻挡他人钱财、妨碍他人权力,如同杀人父母,逼急了,别人是会拼命的。
但他也知道,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自己干的就是这个职业。总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待他。而他,是躲不开的那一堵墙。
有一天下班,他在厂门口遇到了以前在包装材料厂的老同事。
“秋水,听说你去监审处了?”老同事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那地方可不好待啊!净得罪人。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去哪不好,非去那?”
林秋水笑笑:“工作需要,总得有人干嘛。”
“你啊,就是太实在!”老同事摇摇头,“听我一句劝,凡事别太较真,给人留条活路,自己也多条后路。”
回家路上,林秋水想了很久。他知道同事是好意,但他更清楚,既然干了这个岗位,就没有退路。监审工作,关乎的是厂子的健康,是集体的利益,是心中的公道。
第二天到办公室,李黄州正在看一份文件,眉头紧锁。
“小林,你过来一下。”李黄州招招手,“看看这个,设备处报上来的采购单,一批设备配件,价格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二十多。”
林秋水接过资料仔细核对查看,果然发现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这家供应商上次报价还没这么高,这次突然涨价,也没见设备处的谈判记录。”林秋水指出。
祝玉田凑过来看了一眼,冷笑道:“又是那家备件公司吧?我早就说过,这里头有问题。”
李黄州叹口气:“设备处采购员崔银平是厂里的老人了,怎么这么干啊。”
李黄州看着林秋水,说:“小林,这件事情的审计底稿和审计报告就交给你来写吧。你懂财务,会审计,业务没有问题。但需要注意方式方法,收集证据要全面扎实。老祝,你负责写党纪处分和行政处理的建议。”
就这样,林秋水接下了他在监审处的第一件任务。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方还有更多更复杂的挑战在等着他。
厂区里的喇叭正在播放着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歌曲,科室人员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三三两两走出厂门。夕阳西下,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太平卷烟厂经历了洪水的洗礼,正在慢慢恢复生机,而林秋水的人生新篇章,也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