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目光落在赵含嫣消失的身影上,神色晦暗,说不清究竟是在想什么。
既有赞许,也像是在审度,但他眼底更多浮现出一种凉薄到近乎残忍的冷静。
在刘据心中,什么赵含嫣、赵如烟,其实都只是随手摆布的棋子。
棋子对他而言,仅仅负责听令和执行,胜负才是他唯一关心的结果。
至于那些人最终命运如何,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分量。
他走回龙椅,缓缓落座,又一次抬起视线望向那张巨大的地图。
指尖在江南的轮廓旁游移,那里是富饶繁盛的一方水土。
他划过地图,向着西面摸索,最后把手停到了欧罗巴这片遥远的陆地上。
“江南的金银,欧罗巴这片土地,包括世上每一寸疆域。”
“迟早都要归于朕一人之手。至于挡道阻拦我的那些对手?”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朕用来垒高脚下路途的一块块石头罢了。”
三天之后,初夏的江南,南京城。
这里是大晋帝国的二座都城,每日每时都洋溢着挥霍极致的气韵。
夜色笼罩里,秦淮河画舫依旧灯火通明,不眠不休。
夫子庙中酒肆歌楼此刻已逼仄到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处。
来自四海八方的稀世之珍、金石玉器,纷至沓来填满货栈。
滚滚财流在这片土地间反复流转无处停歇。
富商总说这里得天独厚,文人雅士留连忘返。
南京简直就是最奢靡的乐园,人间温柔养成的销金窟。
可偏偏今日,不速之客闯进了这座浮华之地。
江面上庞大的宝船披着一面黑色的玄鸟旗。
在数百战船环卫中,如神祇降临般驶抵南京港。
只有看到那一抹熟悉旗号时,整个港口才像突然之间停滞了气息。
空气仿佛凝结,不少人的视线本能闪烁着惊惧,只盯着那尾巨船冷汗层层逼出。
谁都知晓,刚在京师血洗百官的女人到来了。
身着墨色劲装的赵含嫣站在船舷前,她俯瞰着灯影流转的城市,神情凉淡而疏离。
在她身后,黑衣锦衣卫分列车辆,青铜面具寒光斑驳,列成置地狞冷的人墙。
这些人身上的煞气和阴郁几乎融进江风,让江面都多了几分隐隐的阴凉。
港口这头早早聚起来的江南总督,连同一众大小官吏,此刻分明已是人心惶惶。
远在江南的他们早就传闻皇城那场腥风血雨。
对面这个寡情的权贵只因一念起杀意,便将朝堂上下搅翻若泥沼。
到底这位“魔头”顶着什么名头亲自来江南,还不明。
别说是寻常百姓,这关谁都难闯。
“草民、江南总督李善长,率南京官员接见贵妃娘娘!”
李善长背绷紧,脚下生硬地挪过去,膝一弯跪下,声音发颤,头快埋到土里。
赵含嫣没看他,视线反而慢慢扫向人群后面。
穿得扎眼的几个人,很容易认出来,压根没正装束,贵气都遮不住。
他们跪得不专心,懒洋洋的样子,脸上看不出敬意,把皇权都晾着。
赵含嫣唇角一挑,笑意极浅,这些本地大户压根就懒得自作主张。
她倒也省事,直接以主人的姿态来敲打。
此行奔江南,说白了就是点到为止,废话都省了。
四大商帮的头目一旁站着,没半点波动。
说到底,就他们几个能撬动整个钱粮。
赵含嫣开口没拐弯,嗓音冷冷的,吩咐一句带钩。
官员气氛终于松动,纷纷起身,下巴还绷着,不敢放松。
只有那几农村慢条斯理替自己拍几下袍摆,并不打算逢迎。
其中一位,五十上下,肚腩圆滚。
嘴下两簇短须如老羊,步子倒颇安稳自在地晃兑着靠近。
拱了下手,带着世故的笑,不急不缓说道。
“小人姓沈名万三,这个江南商会眼下还得由我打理。”
“打从早年就听过贵妃娘娘名声,今日亲眼一见,确实不负传闻。”
他话中带着明显调侃,与其说恭维娘娘,倒不如某种挑衅更贴切。
他看赵含嫣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件可以随时用钱买到手的商品。
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和占有。
他身后的那几个商人也都跟着发出了一阵猥琐的笑声。
他们根本就没把赵含嫣这个所谓的贵妃放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不过是皇帝派来跟他们要钱的工具罢了,而他们有的是钱。
他们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包括眼前这个皇帝的女人。
周围的官员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沈万三这群商人竟敢如此大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调戏当朝贵妃。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是在找死。
他们甚至已经可以预见到下一秒,这个女魔头。
就等她一句话,这群不识时务的富豪顷刻间就能被处死扔到城外。
把命丢在泥地里也没人替他们喊冤,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赵含嫣没有一点恼火,脸上也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她目光里安静得近乎冷淡,凝视着沈万三。
仿佛他只是一只做作的小丑在那里卖力表演。
良久,她扯了下嘴角,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让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沈会长,听闻阁下有个怪癖。”
“总喜欢吩咐工匠把黄金铸成稀奇古怪的物什。”
“据说你家里,还真藏着一个用一万斤金子堆出来的聚宝盆?”
沈万三起初明显怔住,随即掀起袍袖大笑数声,把自己玩世不恭的派头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点小玩意,竟让娘娘挂在心上,倒真是抬举在下。”
“实话说,那东西确实摆在小人家里,不值一提。”
“若娘娘看得上眼,随时可以抬进宫,要多少备多少。”
其实他压根没当回事,在他看来,只消金银出手,每桩烂事总归能摆平。
可谁想到,赵含嫣下一句不紧不慢地到了。
却唇角微微轻勾,把沈万三的自信笑意直接定住。
“那就不必送。”
她语气连波澜都没有,干脆掐断了对方的念想。
“我今日,既不是来同沈会长讨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