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和鼓楼在京师的中轴线上,相距不远。偏右是养济院,养济院再往右便是顺天府衙。
    一个宦官在几个内侍的扈从下来到了顺天府衙大门外。
    下马就问:“唐青的杀人案子如何了?”
    如今王爸爸……不,是王翁父权倾朝野,这宦官乃是他的身边人,出迎的官员陪笑道:“说是昨夜就唐青和那名妓二人在,不是他杀的人,还能有谁?”
    宦官冷哼一声,官员觉得不对,拖后一步,偏头对身后小吏低声说:“速去禀告推官,王振那边怕是要出手。”
    小吏绕了个圈子,一路小跑到大堂外,可却发现宦官早到了,身边的内侍正冲着他冷笑。
    “这些都是宫中玩剩下的手段,也配和咱使?”
    小吏赔笑,抹了把汗,“小人是想禀告马推官,也好相迎中贵人。”
    宦官面色稍霁,可见马屁人人爱吃。
    里面鸦雀无声,宦官干咳一声走进去。
    站着的那个少年,定然便是当事人唐青。
    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站在他的两侧,像是要拿人,却一脸尴尬。
    “咳咳!”宦官干咳两下,刚想开口,便见那跪着的丫鬟嚎哭一声,说:“是有人让奴撒谎。”
    宦官一怔,马中恒轻叹,看了宦官一眼,颔首致意,脸上的冷意消散,“谁?”
    “奴不认识,不过……他给了奴一块金子。”小叶叩首,“奴有罪,奴有罪……”
    宦官知晓事儿反转了,冷笑,“那女妓既然有心疾,为何还敢接客?”
    他看了马中恒一眼,既然顺天府接了案子,剩下的事儿是不是一并查清楚?
    这事儿麻烦了……马中恒腹诽,问唐青:“云菲为何愿接客?”
    她为何甘愿冒着心疾发作的危险,和你这个纨绔公子共度春宵。
    为啥?
    唐青摸摸脸颊,早上他照过铜镜,发现原身和自己长得贼像。
    “可能是……我才华出众。”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要么就是云菲贪恋我的身子?
    突然,唐青想到了一件事儿。
    穿越之前,巷子外面的工地正好挖到一座古墓。
    墓主是个年轻人。
    是谁来着?
    唐青努力回忆着。
    当发现是破席子裹着的尸骸后,他就失去了好奇心。至于什么尸骸不腐,楼兰女尸他也看过,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不就是干尸吗?
    那个修撰过地方志的老人怎么说的来着?
    景泰年……景泰是谁的年号?
    书到用时方恨少。
    好像是……代宗。
    对。
    就是明代宗。
    现在是正统十四年,英宗在位。
    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代宗继位。
    江宁伯府。
    江宁伯!
    瞬间,唐青觉得一股电流在身体里穿过。
    他不禁打个寒颤。
    那个唐氏,不就是我现在的家族吗?
    看尸骸的模样,大约二十多岁。
    记忆不断涌来。
    举族流放!
    也就是说,整个唐氏都被流放。
    流放至少得上千里吧!
    可年轻人却被埋在京师。
    那么,他必然是死在流放之前。
    准确点说,应该是死在狱中!
    墓主叫做什么?
    好像是……唐青。
    卧槽尼玛!
    本来洗清冤屈后,正等着享受古代权贵子弟飞鹰走马的美好生活的唐青,瞬间懵了。
    关键是,老人没说原身死于景泰多少年。
    是今年,是明年,还是夺门之变后。
    宦官见状转身就走。
    唐青这才注意到了此人,心想当下是王爸爸掌控宫中,此人来此是何意?
    难道是唐继祖和王爸爸有关系?
    土木堡之变中,大军崩溃,王振当场被锤杀。之后朝中清算,王振一伙死的很惨。
    难道唐氏是因此被牵连?
    唐青冷汗都出来了。
    这时,他隐约听到宦官的声音遥遥传来。
    “……只要文官不藉此生事即可,至于唐青的死活,与咱们无关。”
    唐青不觉得愤怒,反而如释重负。
    若唐氏是王振一伙的,唐青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挽回土木堡败局。
    穿越前他看了不少网文,比如说带着仓库到大明的方醒,穿越没多久就遇到了朱瞻基,带着仓库威压当世。
    唐青一无仓库,二没有好名声,挽回土木堡败局……这活儿他扛不住!
    给云菲治病的郎中被带来,承认了此事。
    事儿到此基本上就水落石出了。
    云菲不接客并非是清高,而是担心自己的心疾。
    至于她为何愿意接待唐青,这还是个迷。
    唐青杀人,查无实据,仵作发誓,自己和死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但凡是被杀,必定会留下痕迹。
    马中恒当下释放唐青,不过告诫他近期不可离开京师。至于此案的后续,唐青知晓,大概是不了了之。
    是谁在背后下黑手?
    ……
    宫中。
    宦官一路疾行。
    到了王振的值房外,他问门外内侍,“王太监可方便?”
    内侍点头,进去请示,稍后出来点头,示意他进去。
    一张桌子,两个书柜,一张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宦官,闻声抬头,宦官赶紧行礼,“见过王太监。”
    “如何?”王振放下手中笔。
    宦官说:“那案子顺天府说是陷害,唐青已然开释。”
    王振凝神片刻,微笑道:“也先大军南下,值此君臣角力之际,当让陛下亲征,方能一振帝王威严。那些人想借着此案兴风作浪,打击武勋,可惜白费了心思。咦!”
    王振问,“顺天府为何相助唐青?”
    按理,顺天府的文官不该落井下石,坑唐青这个武勋子弟一把吗?
    宦官说:“顺天府的人说是推官马中恒明察秋毫。”
    王振轻蔑一笑,“无耻!”
    “王太监明察秋毫。”宦官笑道:“咱找了个小吏,给了些好处问了个明白。原来是那女妓痴迷于唐青,把自家患有心疾之事告知。”
    “痴迷?”
    “是。”
    “想来,那纨绔子弟是个有模样的吧!”
    王振摆摆手,等内侍出去后,他说道:“且等大军北上凯旋之日,便是陛下威压朝堂之时。”
    他拿起毛笔,凝神片刻,落笔……
    “见过陛下。”
    外面传来声音,王振起身,随即再度坐下,专注看着奏疏。
    帘子揭开,英宗走了进来。
    王振仿佛未曾察觉,英宗并未生气,反而点头,“让太医给先生弄些药膳。”
    “啊!陛下!”王振抬头,起身行礼,“奴婢无礼了。”
    英宗笑了笑,“何须如此。”
    王振请英宗坐下,又亲自去弄了茶水来。
    英宗喝了口茶水,拿起一本奏疏,看了几眼后丢在桌子上,说:“先生上次说,当下困局,非朕亲征不足以撼动……”
    王振点头,“陛下,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皆是雄主,故而能威压群臣。”
    “帝王要想压制住臣子,唯有武功。”
    “是。”
    太祖皇帝驱逐鞑虏,重建中华,太宗皇帝逆袭登基,五次北征。
    英宗眯着眼,“若是亲征,外间反对者甚多。”
    “陛下担心了吗?”
    “先生难道不担心吗?”
    王振微笑,“那些文官满口仁义道德,满口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英宗点头,眼中有忧色。
    王振看着他,眸中多了些欣慰之色,笑道:
    “奴婢家中曾养过狗,奴婢的父亲说,养狗无他,一手持棍子,一手拿着骨头。听话便给骨头,不听话,便用棍子抽打。如此几次,那狗便乖巧无比,通人性。”
    英宗抬头,“先生是说那些文官是……”
    “狗!”
    ……
    江宁伯府。
    唐继祖正在书房里看书。
    “爹!”
    唐贺冲了进来。
    “鞋没穿,披头散发。”
    唐继祖扫了大儿子一眼,“慌了?”
    “爹,子昭那事儿可是真的?”
    唐青是嫡长孙,生母又早早走了,所以前阵子唐继祖便给他提前取了字:子昭。
    “我刚令人去打探。”唐继祖说。
    “爹,若说子昭吃喝嫖赌,我信。说他杀人……往日在家他连杀鸡都不敢看!岂敢杀人?”唐贺说。
    “就怕有心人!”唐继祖沉声道:“你往日不曾多关爱他,如今大祸临头,才想着这个长子,有何用?”
    唐贺低着头,“爹,那毕竟是陈氏唯一的骨血。”
    “伯爷!”
    孙延疾步进来,对唐贺拱手,“大老爷。”
    “如何?”唐贺急切问道。
    孙延说:“去青云楼的人回来了,说昨日大公子一掷千金,让久未接客的名妓云菲也动了心。凌晨云菲的丫鬟发现她死在床上,当时屋内就大公子在。”
    “那……那岂不是,子昭糊涂,糊涂!”唐贺跺脚。
    唐继祖猛地双手握拳,沉声道:“备马,备礼。”
    “爹,你去哪里?”
    “此事难以挽回,唯有尽力让子昭逃过一死。我去英国公府,求那位武勋第一人出手相助。”
    唐贺一怔,“不能免罪吗?”
    “蠢货!”唐继祖冷冷的道:“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陛下出手也不能免罪。”
    唐贺双眸一红:“可出钱……求王振。”
    “住口!”唐继祖指着他,“但凡你往日行得端,坐得正,给子昭做个榜样,他也不至于会落到今日这等地步。逆子,且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伯爷,伯爷!”
    一个仆役到了门外。
    “何事?”孙延问。
    仆役说:“大喜!大公子被无罪开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