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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你是扛过枪,保卫过祖国的军人

    王全胜当即翻身下床,从床头柜里找出纸笔。

    灯光下,他的眼神亮得惊人,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一封信,是写给大队部的王阙和公社的虎志。

    这两人都是当初提携过他的贵人。

    之前关系不算太深,不好频繁叨扰,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王全胜不再是那个前途未卜的毛头小子,而是立下二等功,即将由国家安排工作的荣誉军人。

    这封信,既是报喜,也是投石问路。

    信里,他只字未提工作安排的事。

    只详述了抗洪的惊险,立功的荣耀和因伤退伍的决定。

    字里行间透着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几位前辈栽培的感激。

    他相信,聪明人,自然能看懂信里的潜台词。

    第二封信,是写给家里的。

    笔锋瞬间就软了下来,字迹也变得朴实温情。

    他告诉爹娘,儿子要提前回家了,腿伤无大碍,还立了功。

    国家会给安排工作,让他们别担心,等着抱孙子。

    他几乎能想象到,老爹王老汉看到信时,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会笑成一朵菊花。

    一边吧嗒着旱烟,一边跟邻里炫耀。

    而老娘刘淑英,肯定会偷偷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我儿出息了。

    能早点回去,让他们悬着的心早点放下,比什么都强。

    消息很快就在相熟的战友圈子里传开了。

    没过两天,病房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

    第一个找来的是张长功。

    他提着一网兜橘子,一屁股坐在床边,剥了一个就塞给王全胜,脸上带着过来人的郑重。

    “全胜,听说你小子真要回去了?我跟你讲,现在可是最要劲的时候,千万别傻乎乎地干等。”

    “能用的关系,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用起来!人情这东西,你不去走动,就生分了。”

    王全胜心里一暖,知道这是掏心窝子的话。

    他接过橘子,掰了一半递回去。

    “长功哥,你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我正琢磨这事呢。你呢?退伍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提到自己,张长功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的红光。

    “妥了!托了家里的关系,已经打点好了,去市里的水产供销公司!”

    “水产供销公司?”王全胜眼睛一亮。

    这可是个实打实的肥差!

    八十年代,物资匮乏,供销系统就是天。

    “那可不!”张长功一拍大腿。

    “别的不说,逢年过节,米面油家里就没断过。而且你想想,这年头,海鲜是什么?那是硬通货!”

    “走亲访友,提上两条黄鱼,那得多有面儿!到时候,公司里分了什么好东西,我给你小子寄过去尝尝鲜!”

    “那感情好!”王全胜真心为他高兴。

    “等我回了石水沟,我们山里的山货、野味,也给你弄过去,让你换换口味!”

    张长功用力捶了他一拳。

    “跟我还客气?记住了,有事就言语,别自己扛着!”

    没过两天,黄有武也来了。

    他是个实在人,不善言辞,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吭哧出一句。

    “全胜,我今年过年可能回不去了。你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给我爹娘捎点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里面是攒下来的津贴和一些部队发的糖果饼干。

    他又另外摸出一个小纸包,塞到王全胜手里。

    “这个是给叔和婶子的,就当我给二老拜个早年。”

    王全胜心里有数,黄有武家里条件不好,这些东西怕是他省吃俭用大半年的成果。

    他没推辞,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东西保证送到。你爹娘就是我爹娘,我回去肯定再添份礼,帮你好好拜个年。”

    要说最高兴的,还得是贾金。

    他本就是年底这一批退伍,这下能跟王全胜做伴,乐得嘴都合不拢,嚷嚷着路上有伴,能一块儿吹牛了。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欢送老兵的践行宴上,魏科成一个人闷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眼睛通红。

    他是农村兵,在部队里表现平平,退伍回去,就是卷起铺盖卷,重新扛起锄头。

    这一批退伍的战友里,只有他,前路一片茫然。

    王全胜端着酒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这是?大好的日子,一个人喝闷酒?”

    魏科成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失落和迷茫,声音嘶哑。

    “全胜,我羡慕你们。你们回去都有个好奔头,我呢?回去还是个泥腿子……”

    王全胜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有力。

    “谁说你是泥腿子?你是扛过枪,保卫过祖国的军人!这身份,就比多少人强?”

    “别灰心,现在政策一天一个样,到处都需要人。你回去多看报,多打听,凭着当过兵这块牌子,机会肯定比别人多!”

    这番话瞬间照亮了魏科成灰暗的心。

    他愣愣地看着王全胜,眼眶一热。

    是啊,自己当过兵,身板正,有纪律,怎么就找不到出路了?

    他猛地举起酒杯,跟王全胜的杯子重重一碰,酒液溅了出来。

    “全胜!谢了!不说了,都在酒里!”

    说完,一饮而尽。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连队为他们这些退伍老兵,特别是为王全胜,举办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欢送仪式。

    操场上。

    欢送老兵光荣退伍的红色横幅格外刺眼。

    连长和指导员的讲话,让一群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轮到战士们自由告别时,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

    “班副!你可要常回来看看啊!”

    “全胜,呜……你走了,以后谁带我们冲第一啊……”

    二班的战士们围着王全胜,一个个哭得像个孩子。

    曾经一起攀爬电线杆,一起在泥水里打滚,一起背着电台冲锋陷阵的兄弟,抱在一起,哭成了一片。

    王全胜眼眶发酸,挨个捶着他们的肩膀,一遍遍地重复着保重。

    最终,他背上那熟悉的的绿色帆布行李包,在战友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军营的大门。

    火车站人声鼎沸,南腔北调混杂着蒸汽机车独特的嘶鸣。

    穿着各式军装的退伍兵汇成了一道道绿色的溪流。

    “全胜,到了地方,来信!”张长功用力擂了王全胜一拳,眼眶泛红,声音却故作豪迈。

    王全胜重重点头,回了他一拳,力道同样不轻。

    “长功哥,你也是!到了水产公司,可别忘了给我寄两条大黄鱼!”

    “臭小子,忘不了!”张长功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转向贾金和另一位同行的战友。

    “你们俩,路上照顾好全胜,他的腿还没好利索!”

    “放心吧,长功哥!”贾金拍着胸脯保证。

    汽笛长鸣,催促着离别。

    “上车吧。”张长功推了他们一把,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

    王全胜和贾金三人随着人流检票进站。

    他回头,看见张长功依然站在原地,隔着攒动的人头,用力地挥着手。

    直到绿皮火车的轮廓彻底消失在站台的拐角,张长功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向了开往另一个方向的列车。

    从此,天各一方,前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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