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
谷河县三巨头商议完毕,沈斌并未离开县衙,而是就地在县衙的西厅歇息办公,而刘县丞则是和裴主簿分别返回家中。
刘宅
这是一座占地广阔,前后左右三重进的宅邸,青砖黛瓦,雕梁画栋。
宅院遍植林木,翁翁郁郁,翠意惹目,此刻因至黄昏时分,门前已经悬挂起灯笼,青色屋檐上的雨水哗啦啦流淌而下,落在青条石台阶上。
“老爷回来了。”门口的两个长随,原本坐在长椅上,见得远处的马车,喊了一声。
而两扇侧门中涌出六七个家丁,提着灯笼,来到门前,相迎远处那辆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停下来,几个提着灯笼的家丁围拢上前,撑伞的撑伞,放凳的放凳。
而刘县丞在马车车夫的挑帘下,探出脑袋,在人群簇拥下来到灯火通明的刘宅。
“老爷回来了。”
左右回廊之中,仆人向着后院奔走,为刘县丞准备吃食和沐浴的热水衣物。
刘县丞举步进入装饰精美的花厅,将官帽放下,在几个侍女的侍奉下,去了官袍和革带,递给一旁的侍女,落座下来,胖腻的脸蛋儿上现出几许倦怠,问道:“二公子回来了吗?”
侍女毕恭毕敬道:“回老爷的话,这会儿就在后堂呢。”
刘县丞端起茶盅,啜了一口,说道:“去唤他过来。”
刘县丞今日叮嘱瑜儿给那位老观主送礼,打算问问情况。
侍女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而此刻,刘瑜正在后堂陪着两个丫鬟玩闹,以一条黑布蒙着眼睛,正在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公子,我在这儿,你来抓我啊。”一个丫鬟在不远处开口道。
“等本公子抓到你之后,就嘿嘿嘿。”刘瑜嘴里淫笑不停。
此刻的刘公子与白日在青羊观中的表现大相径庭。
屋内不时传来丫鬟的喊叫声与刘瑜的淫笑声。
就在这时,侍女跌跌撞撞从外间过来,看向正玩得开心的刘瑜,道:“公子。”
而这会儿,刘瑜已经在四个丫鬟的陪同下玩闹着,快步近前,一下子抱住了侍女,笑嘻嘻道:“终于抓住你了。”
侍女道:“公子,老爷正在前厅寻你呢。”
刘瑜正自上下其手,闻言,心头一惊,将蒙住眼睛的黑布扯掉,道:“爹喊我?”
刘瑜虽被刘县丞宠溺非常,但对自家老子也颇有畏惧。
主要是,刘瑜有个好哥哥太过出色,三岁识字,六岁背下《逍遥游》,十二岁背下《道德经》,前年得了谷河县令的推荐,目前已经进入州学读书。
而其兄名为刘瑾。
兄弟两个取怀瑾握瑜之意。
有着珠玉在前,刘县丞尽管疼爱小儿子,但眼光不由高了几许。
刘瑜整了整衣衫,举步出了门槛,沿着灯笼摇曳的回廊,穿过月亮门洞。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庭前的台阶上雨水湿漉漉的,映照着大小不一的光晕。
前厅
刘县丞正在泡着脚,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就听得脚步声,睁开眼眸,看向自家儿子。
“见过父亲。”刘瑜行了一礼道。
刘县丞道:“今日青羊观观中情况如何?观主收了山参,有没有说什么?”
刘瑜观察着刘县丞的眼色,说道:“父亲,观主对我大加赞扬,欣然笑纳。”
刘县丞不置可否,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问道:“你给为父讲讲,你今日是怎么送的?观主说了什么。”
刘瑜将今日之景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却没有看见刘县丞脸色越来越青。
“蠢货!”
刘县丞忍不住发出一声咆哮。
刘瑜愣怔在原地,说道:“父亲?”
“当众送礼,还嫌不够丢人吗?”刘县丞气得脸上的肉跳了跳。
刘瑜急辨道:“父亲,这样别人才知道我们和观主的关系啊。”
刘县丞只觉脑仁疼,道:“那你说,赞扬有加从何而来?”
“观主今日并未如往常一样斥责我啊。”刘瑜接话道。
刘县丞:“???”
刘县丞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观主如何讲课的,你学给我听。”
刘瑜道:“不过今日那沈羡在观中发言,并未得观主批评,似乎也得了一句赞扬。”
刘县丞:“……”
其实,这就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争,向来恐怖如斯。
沈羡过去也是不学无术,虽不像刘瑜那样显眼包,出尽洋相,但提问之时也是支支吾吾。
刘县丞眉头皱了皱,说道:“沈斌那个儿子,和他爹一样,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能够得什么赞扬?”
刘瑜纳闷道:“今日是奇怪了一些,观主提问他,他似乎回答的像模像样。”
“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刘县丞摆了摆手,说道:“好,不说这些,你平日里功课学的怎么样?”
刘瑜脸上做出委屈的表情,说道:“父亲,你也知道,我比不得大哥会读书,课业一直平平。”
刘县丞闻言,面上怒气翻涌,旋即重新恢复,心头有些无奈。
想了想,就道:“今年州学的名额不在县尊那里,在青羊观的鹤守道人那里,你可要殷勤走动,不要怠慢了。”
刘瑜面有难色道:“可观主平日里好像并不喜欢我。”
刘县丞叮嘱道:“但也不能停了走动,如果实在不行,这次主考,县令仍不出关,就有可能是为父操持,不过……”
刘瑜眼前一亮,开口说道:“爹,你如果将试题提前透露给我,我不就轻易过了吗?”
刘县丞面色凝重,摇了摇头,道:“不能我给你,这样太招摇,容易引起别人攻讦,让为父想想。”
刘瑜不好打扰自家父亲思索计划。
刘县丞思量了一会儿,道:“此事还没有定,州里也会派人下来,到时候再看看。”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刘瑜回去歇着。
端起茶盅,沈斌首先要换上,只是谷河县的治安也需要有人代理,念及此处,刘县丞道:“黑虎。”
从屏风后转出一人,周身气息凶悍,声音带着几许沉闷:“大人,您吩咐。”
刘县丞沉吟道:“去谷河边儿的客栈,去找钱掌柜。”
黑虎闻言,抱拳应命去了。
……
……
沈宅,后院厅堂
沈羡听虞青婵讲完,默然良久,看向虞青婵,道:“虞小姐当真是博学经史,腹藏锦绣。”
所谓眼盲心亮,他总觉得就算京都中的高门贵女都未必及得上。
嗯,虽然他也没有见过几个京都的高门贵女。
虞青婵似有些不好意思,柔声道:“沈公子谬赞了。”
沈羡一时间,面色凝重,目光思量来回。
他前世精通历史,随着虞青婵这位京都贵女的描述,已经在心头渐渐形成了大景的统治架构。
大景中央门阀世家林立,与皇权分庭抗礼,地方郡望豪强盘踞,充塞于州县官吏。
门阀世家兼并土地,而担任清贵显要之职的世家子弟,谈玄论道,风花雪月,地方郡望豪强也不甘落后,豪强子弟鱼肉百姓。
而在边境之地,大景布置了百余万大军,有十位节度使镇守,抵御敌国,但也为此形成巨大的财政黑洞。
朝廷收不上世家门阀的赋税,郡望豪强的倒是能收一部分,但郡望豪强在州县为官,会很快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
如今的大景,已有王朝末期,矛盾尖锐的架势。
沈羡心头喃喃:这种情况,只待一个黄巢!
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锦绣灰!
“太后这般重用寒门罗织冤狱,世家大族也不会坐以待毙吧,这庆王谋逆,是不是世家在背后推动?”沈羡转而问道。
他总觉得这庆王谋逆多半是世家搞出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后在杀猪,收藩王财货以充国库。
“可能有世家的身影吧。”虞青婵轻声说着,怅然若失道:“虞家只是这天下大势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沈羡宽慰道:“天下黎民苍生,都是棋子罢了。”
这种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寻常人只能被裹挟着前进。
问苍茫天下谁主沉浮?我主沉浮?
起码他现在还没有资格说这个话。
林靖见沈羡愣怔原地,以为惧怕朝廷局势凶险,宽慰道:“贤侄不用担心,神都城中有不少高门显贵,那些酷吏借庆王谋逆一案打击异己,根本顾不上我们。”
沈羡点了点头,道:“舅舅,我醒得。”
说白了,大鱼一大堆,应该没有人理会小虾米。
虞家一个孤女,又非男丁,不至于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