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勒马。
赵宇的身子猛地一僵,他缓缓回头,看向徐虎的眼神里,只剩下刀锋般的狠厉!
彻头彻尾的蠢货!
徐虎却像是疯魔了一般。
他看到沈泽的骑士们在火光下拉长的身影,心中一个恶毒的念头疯狂滋生。
他们血战一夜,必然已是强弩之末!
我营中数千精锐,以逸待劳,正好将这煞星一举拿下!
赵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已经不指望徐虎能有什么理智。
此刻只求沈泽能对自己有一丝让步。
沈泽转过身,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
他平静地看向徐天,那张被血污和硝烟熏染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人头可以给你。”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来拿?”
徐虎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惧,试图维持自己身为将军的最后一丝尊严。
沈泽没有再给他机会。
“向前。”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六十骑连人带马,沉重如山,整齐划一地向前踏出一步!
那一步,仿佛踩在了所有官军的心脏上!
“哗啦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围在四周的数百名官军,握着武器的手在颤抖,脚步凌乱地,齐刷刷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一步之威,竟至于斯!
此刻,熊熊的营火将这六十骑的模样照得纤毫毕现。
他们不再是人,他们就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黑色的铁甲被粘稠的暗红色血浆糊满,有的甲叶上甚至还挂着破碎的皮肉。
火光映照下,那一张张隐藏在铁盔下的脸庞,麻木、冷酷,眼神里只有死寂的杀意!
一阵夜风吹过,将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狠狠灌入了官军的阵列之中。
“呕——”
一名年轻的官军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极致的恐惧,面色惨白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徐虎彻彻底底地后悔了。
他看着沈泽那双不似活人的眼睛,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就算营中数千士卒能将这六十骑全部杀光。
但在那之前,自己的脑袋,绝对会先一步被那柄偃月刀斩于马下!
无人敢回答沈泽的问题。
徐虎终于撑不住了,他缓缓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冰冷的汗水滴入尘土。
沈泽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足足过了十息。
“锵啷。”
一声轻响,他将那柄滴血的青龙偃月刀,缓缓挂回了马鞍旁的得胜钩上。
动作完成,他却没再看徐虎一眼,而是调转马头,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赵宇身上。
“赵先生。”
“这,就是你说的,值得我沈泽投效的官军?”
“我……”
赵宇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脸颊火辣辣的疼。
沈泽不再言语,最后看了一眼这混乱而懦弱的军营,轻轻一夹马腹。
“我们走。”
六十骑,缓缓转身,没有一丝迟疑,就这么迎着身后那冲天的火光,逆行而去。
在他们身后,是数千名目瞪口呆,噤若寒蝉的南宋官军。
他们愣在原地,握着兵器,却连一丝追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那六十尊杀神,消失在夜幕的尽头。
次日天明。
一夜未熄的营火,终究还是燃尽了。
流寇大营的旧址上,只剩下大片大片灰白的余烬,被晨风一吹,便扬起呛人的烟尘,混杂着一股烧焦的皮肉味,久久不散。
赵宇立于营墙之上,遥遥望着那片毁灭的废墟,目光随即转向不远处那座沉默的邬堡。
一夜之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邬堡安静得像一座坟墓,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军中塘报,汪乔年已在潼关与李自成对阵了一阵,损兵折将,战况……极差。”
徐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宇没有回头,他知道徐虎的目光也一定落在那座邬堡上。
“朝中已经有了风言风语,”徐虎的声音更近了。
“再拿不到革里眼的人头,叔父他……就要被那帮言官活活参死!”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贴着赵宇的耳朵。
“一天!我只再给他一天时间!今天之内,必须把革里眼的人头交出来!”
赵宇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无耻。
昨夜被人吓得屁滚尿流,今日太阳一出来,便又觉得自己行了?
他缓缓转身,迎上徐虎那布满血丝的双眼。
“徐将军莫非忘了,昨夜那人是如何带着区区六十骑,就将罗汝才十万大营搅得天翻地覆的?”
“你!”
徐虎的眼角狠狠一抽。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刺骨的疼痛才让他勉强压下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寒意。
“哼,此一时彼一时!”徐虎强撑着嘴硬,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狞笑。
“他血战一夜,麾下必是人困马乏!我营中数千弟兄以逸待劳,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邬堡?”
他顿了顿。
“再者,我已派人去招抚左近的流民。届时,驱赶那些贱民先去冲阵消耗!待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顺势掩杀,拿下邬堡,易如反掌!”
赵宇如看疯子一般看着他。
“将军!”
“你这是要逼反他吗?!”
“逼反?”
徐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反了?反了才好!”他低吼道,“反了,他便从乡勇变成了反贼!革里眼是贼,他沈泽也是贼!到时候,我不仅要革里眼的人头,连他沈泽的人头,也要一并取了,充作军功!”
在他眼中,沈泽和邬堡里的那些乡勇,与那些被剿灭的流寇,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他晋升路上的垫脚石!
“等潼关大军一到,数万精锐在此,他沈泽区区百十个泥腿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赵宇彻底无言以对。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功名利禄彻底冲昏了头脑的蠢货,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跟这种人,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
“给我一天时间。”
赵宇的声音干涩无比。
“我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