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道友,便是九川县一把手,正印县隍顾元康。
听完孙清寒一席话,在座皆是经考公踏入仙途的道人,岂会不明其中意思?
只是心下不免忐忑。
新天条既出,意味着过往诸多成例皆需更改。
有人心态尚未扭转,仍对天外之物抱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谨慎。
如今却要与天外接轨,这……
“清寒县隍之意,是要在我九川试种此灵橙?”
刘世昌问道,额角已渗出细汗。
这无疑是一场变革试验。
对孙清寒而言或是一次政绩尝试,但对农灵寺而言,却是巨大挑战。
尤其对他这等主要负责人,稍有差池,便是仙途中断之祸。
“不错。”
孙清寒双手交叠置于案上,发丝微扬,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此事我已咨询过紫禁洞天的一位草木宗师。
九川,乃至整个庐山福地,土质多为红色灵土,极宜柑橘类灵植生长。
故而此事,便交由你们农灵寺负责。
此番,我共带来一百五十六株灵橙树苗,交由你们栽培研究。”
孙清寒语毕,公廨内一时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皆投向副寺长刘世昌。
刘世昌硬着头皮道:
“此事关系重大,是否待郭寺长归来,我等仔细研议,拿出个章程,再赴县庙禀报?”
此事千钧重担。
这位新县隍为求功德,锐意进取,但他们却不能轻易被当做试验的卒子。
且不说南橘北枳,天外灵植能否在东胜天下成活并保持品质仍是未知数。
单说应下此事,便意味着在此位县隍任内,他们必须交出成绩。
若交不出,便是贻误县里大计,届时总需有人承担责任。
那会是谁?自然是首肯此事之人。
此等大事,他一副寺岂敢擅专,需得正寺顶上才行。
故而才说需等正寺郭善山归来再商量。
孙清寒却道:“不必等郭道友回来。此事乃我代表县庙与诸位商议,文书不日便会下达。”
刘世昌心头剧震。
代表县庙?这意味着顾县隍及县庙其他要员均已首肯?
这位空降的女县隍竟有如此能量?
甫一上任便能将县庙诸人意见一致,直接下达命令性文书?
不是说一把手方有绝对权柄么?
何以副县隍竟做了正县隍的主?
这是二把手?
正县隍顾元康与副县隍兼领土地之职的孙清寒,究竟谁才是一县之主?
心念电转间,刘世昌勉强挤出笑容:“这……下官会后便立即传玉简予郭寺长,禀明此事。”
“嗯。”孙清寒微微颔首,旋即起身,“时辰尚早,索性便去农灵寺的观察田看看吧。听闻寺中有一位草木圣手,人称霍老?正好拜会,听听他老人家的高见。”
她既起身,公廨内众人自是哗啦啦随之而起,簇拥着她离开公廨,径往观察田行去。
……
吸——
踏入丙三号灵田,秦川立于一片灵芝之间,深深吸气。浓郁的灵气粒子如潮水般涌入身体,比起何先生家中,足足强了三倍有余。他不由得低声感叹:
“公家的灵田,果然不是坊外那些散灵之地可比。”
原本在这十日之中,他已凝聚近十万灵气粒子,屡屡尝试突破,意图化灵粒为灵波,却接连失败,反而在压缩过程中白白耗去不少灵气。
此刻,身处这片灵氛充沛之地,他下意识依照新得的《培元功》路线运转周天,体内竟隐隐传来一阵破关的悸动。
“难道之前迟迟无法突破,是因为缺少正宗心法,只凭道人符牒本能引导,终究不得其门?”
他心念电转,而功法已自然而然牵引神识,疯狂攫取四周灵机。那十万灵粒随之震荡,如雾扩散,似要透体而出——
这是……要突破了?
但秦川猛地一凛,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此处是农灵寺,是公田,突破之事岂能儿戏?
就算有九成把握,也绝不能在此冒险。
若有人心存歹意,稍加惊扰,后果不堪设想。
他目光迅疾扫过田埂间其他几位道人。
虽或许是小人之心,但既然踏上道途,便须对所有人存十二分警惕。
宦海浮沉,吉凶难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幸而其他道人皆在数亩之外,并无人留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虽不突破,却不妨趁机多吸纳一些灵气。”
他一边俯身检查赤灵芝长势,见它们生于腐木、色泽殷红、骨朵参差,一边暗中运转《培元功》,继续积累灵粒。
突破极为耗损灵机,此时多蓄一分,便多一分把握。
虽说颇有薅公家羊毛之嫌,但这等事,便就像夏天上班开公司的空调,不用也是白不用。
正当他心神稍弛,忽然有所感应,蓦地抬头,恰看见一行人朝着观察田方向走来。
“果然来了。”
他立即敛息凝神,依照霍老先前吩咐,不但停止吐纳,更将自身气息尽力敛藏,混同于周遭草木之中。
其余火工道人与帮田也都察觉,纷纷屏息垂首,假作忙碌,不敢稍有怠慢。
新县隍亲临考察,若被挑出错处,寺内责罚绝不轻松。
只见那为首者,一身玄白道袍,气质清冽,正是新任县隍孙清寒。她步履从容,唇边含笑,如寒梅初绽,向戴草笠的霍老说道:
“这位便是霍元觉霍道友吧?我是孙清寒没来九川之前,便已听闻县中有位草木圣手,今日终得一见。”
霍老早已摘帽躬身,皱纹间挤出谦逊的笑:
“清寒县隍过誉。草木圣手万不敢当,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些侍弄灵植的经验罢了。”
“霍老太谦。”
孙清寒并未多言寒暄,径直切入正题:
“方才我已与寺中诸位道友议过一事,霍老不妨也听一听……”
她语声清稳,身旁刘世昌随即接话,向霍老解释起来,面上笑意亲和,与先前议事时的凝重截然不同。
霍元觉低头捻须,似在沉思,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真是件麻烦事……”
他久历公事,怎会听不出这其中关节。
新县隍上任首把火,便要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头一个就烧到了农灵寺。
这种试种灵橙之事,若办得不好,往后数年乃至十数年中,农灵寺都难有宁日。
“霍老意下如何?”孙清寒目光明澈,仿佛能照见人心。
霍元觉抬头,缓缓答道:“九川土质,确宜栽种柑橘类灵果。清寒县隍慧眼如炬。
只是仍有几重难处:
其一,外来灵种易生虫害,防治之法尚无成例;
其二,此类灵果需雨水充沛,甚至需降灵雨浇灌……”
他先赞赏县隍的计划,继而罗列困难,语留三分余地。
“灵气之事由我解决。其余技术难点,我相信农灵寺诸位定能克服。”
孙清寒却似早已看透众人心思,不容推诿,转而问道:
“观察田现余多少空地?哪几处最宜栽种‘流香橙’?”
刘世昌对此倒是熟稔,早有准备,当即应答:
“回县隍,观察田现余六亩空地。丙字三号田二亩,乙字二号田四亩。眼前这便是丙三号田。”
说着带人来到了秦川负责的田地。
孙清寒步入田埂,目光落向那两亩空置红土:“这二亩便是适宜柑橘的红色灵土?”
刘世昌与霍元觉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苦涩,只得应道:“是。”
“此地由谁负责?”孙清寒忽然发问。
霍元觉心头一跳。他本怕那新来的火工道人出错,特意嘱咐其避开,谁知阴差阳错,偏偏撞个正着。
他定神答:“是一名叫做秦川的火工道人,他今日刚……”
孙清寒却未待他说完,目光已落向灵芝田深处。
一个正在树桩后俯身松土的少年身上。
她微微一顿,又多看了一眼,轻声赞道:
“此人,天赋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