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灵寺的长生会议终于散了,但殿里的云气还没散尽。
八位正观主级的长生禄位静静站着,目送孙清寒的车驾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边。
大家面面相觑,都跟做梦似的。
谁能想到,不过半天工夫,农灵寺就彻底变了天。
正寺长郭善山和副寺长刘世昌都被革去仙职,直接送交獬豸院审问。
更让人心惊的是,县隍竟然决定在寺里另设一个“灵植奉行小班”,直接归县庙管辖,专门负责流香橙的培育,县隍还亲自当班主。
这道命令一下,意味着就算以后有新寺长上任,也不敢再对孙清寒的命令阳奉阴违了。
这小班名字听着平常,实际权力大得很,就像钦差大臣的行辕,可以直接调动全寺的资源,简直是县隍亲手插进农灵寺的一把尚方宝剑。
公务房主持洪熙整了整衣袖,上前几步,对着还在发愣的霍元觉拱手笑道:
“霍老,恭喜高升啊!这次不但正式晋升正观主仙阶,道基稳固,寿命延长,更得到县隍信任,委以重任,真是可喜可贺!”
他话说得热络,眼里却藏着复杂神色。
这祝贺一半是为霍元觉修为突破——副观主最多只能修到筑基中期,这是天规所限,只有正观主才能窥见大圆满境界;
另一半则是惊叹这老头垂暮之年,居然借着这场大风浪,让修行之路又有了新机遇,怎能不让人羡慕?
霍元觉被这话惊醒,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
今天这场大变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来只是想给秦川那孩子争取个转正的机会。
哪知道就像扔了块石头进湖里,激起千层浪,不但把郭、刘二人彻底掀翻,还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不仅转正了,还掌了这个“奉行小班”的副职实权。
见洪熙还在等回话,他只好收敛心神,含糊应答:“嗯……洪主持有心了。老夫……也是心里不安啊。”
洪熙见他心神不宁,很知趣地干笑两声就找借口告辞了。
如今的霍元觉可不是以前的同僚了,那是县隍直管的副手,地位超然,哪敢怠慢?
剩下的几位观主更没人上前搭话。
刚才散会时,孙清寒最后那冰冷的话语还在殿里回荡,说审仙司要彻底清查寺里的积弊,凡是跟郭、刘有利益往来、玩忽职守的,绝不姑息。
其中一两个心虚的早就面如土色,离开时脚步踉跄,好像已经看到自己仙路断绝的下场。
与此同时,县庙议事殿里,一场更高级别的长生会议也刚开始。
孙清寒回来后,立刻求见了正县隍顾元康,请顾元康召集了县庙所有长生禄位,把农灵寺半天内的变故坦然相告。
听说她以雷霆手段,瞬间罢免了两位大员……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位新县隍因为灵橙计划受阻而憋着火,肯定要有所行动。
但这么霹雳的手段,还是让几个讲究和气生财、循序渐进的老成派暗自皱眉,觉得孙清寒太过锋芒毕露,不是长久之道。
“另外,我提议在农灵寺特设'灵植奉行小班子',专门负责流香橙培育推广的所有事务。
这事关系到天庭新大道的落实,需要各位道友一起商议通过。”
孙清寒端坐上位,神色平静却不怒自威。
设立这种直属机构,涉及权力划分,绝不是她一句话就能定的,必须经过庙里高层共同决议才能推行。
但她有把握让这个提议在庙里通过。
庙里一时安静下来,灵灯烛火跳动,照得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排在第三位的韩长生位轻咳一声,终于率先开口,他语调缓慢沉重,带着老辈修士特有的谨慎:
“清寒县隍设立奉行小班子,专门负责重要事务,促进工作,老夫……原则上没有异议。
但是,对郭、刘二位道友的处理,是不是……能不能稍微留点余地?
这么严厉,恐怕会让下面的人心寒,容易产生恐慌,反而不利于日后施政稳定。”
他在修道路上一向讲究一团和气,润物无声,很不习惯这种狂风暴雨式的凌厉手段。
孙清寒目光如寒星一闪,扫过韩长生位,声音清澈如玉击,不容置疑:
“韩长生位这话不对!郭、刘二人的过错,不只是怠政,更是欺瞒上官,阳奉阴违,对天不老实!架空天庭新政!
对这种蛀虫,绝不能有半点姑息怜悯!只有施以雷霆手段,才能杀一儆百,彻底刹住这股歪风!
要不然,怎么彰显我们九川推行天庭大道的决心?怎么震慑四方宵小?”
说完,周身那属于金丹真人的磅礴道韵虽然没有刻意催动,却已经像无形潮汐般充满大殿,凛然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韩长生位只觉得心神一窒,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低头,避开她的锋芒。
心里暗叹一声:“苦也!”
下意识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正中一直沉默的顾元康县隍。
顾元康县隍穿着紫金云纹道袍,头戴清净莲花冠,三缕长须乌黑亮泽,垂在胸前。
他一直端坐如钟,气度沉凝如山,好像外界的波澜都动摇不了他分毫。
这时,他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目光温润却深不见底,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金玉落地,自带千钧分量:
“清寒道友说得对,这股歪风确实不能助长。郭、刘的事,不只是农灵寺的内务,更关系到我们县推行天庭大道的态度和决心。应该从严处理,以正视听。”
他是正印县隍,在这庙级仙班中,一句话就能定乾坤。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全场,继续说:
“至于设立'灵植奉行小班'的事,我也认为是务实之举。
流香橙和其他农作物计划的事,牵扯很广,不专门设一个部门、派专人负责很难成功。这事,我同意。”
正副两位县隍意见一致,这事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孙清寒接着说:
“既然这样,就请擢仙台尽快拟定新的农灵寺正、副寺长人选,报上来,不要让寺里的日常公务因为人事变动而懈怠。”
座下各位长生位听了,各自心潮涌动——正副寺长职位,是实实在在的正观主仙位,位高权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不知道有多少资深的副观主盼了很久、暗中运作多年都得不到。
以后如果审仙司再深入调查,牵连出几个跟郭、刘勾结的观主,那就又会空出几个宝贵名额。
这一连串的变故,足够在九川官场引发无数暗流和机遇。
幕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此绞尽脑汁,四处活动。
县庙会议结束后,韩长生位心里还有疑问,沉吟片刻,还是去顾元康清修的洞府求见。
顾元康好像早就知道他的来意,在云床上含笑相迎,让童子退下后,负手站在琅嬛玉树下,悠然说道:
“你是不是疑惑,我今天为什么不阻止清寒道友设立那个奉行小班,反而帮她成事?这么做岂不是自己削弱自己的权力,任她坐大?”
韩长生位深吸一口气,坦白说:“元康道友明鉴。严惩郭、刘,还可以理解为整顿纪律,不得不做。但允许她另立班底,直接掌管实务,甚至允许她手下的人不经程序,就直接调用农灵寺资源……这奉行小班要是成了,几乎就像国中之国。
长此以往,县庙的仙班格局肯定会有大变动。这是养虎为患,道友……为什么这么做?”
顾元康沉默片刻,目光掠过洞天里流转的氤氲紫气,忽然淡淡地说:
“几天前,福地'擢仙府'的一位老朋友,用通识玉符给我传了讯。”
韩长生位先是一愣,接着瞳孔收缩,脸上瞬间布满惊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脱口而出:
“擢仙府?难道……道友要高升了?是要去福地任职?!”
那可是无数县庙级修士梦寐以求的晋升之路,进入福地修行!
“再过几年,就可以去福地那边工作了。”
顾元康语气平淡,但无疑是承认了。
县庙级再往上升一级,就是福地中的府级仙位,比如庐山福地的主官,就称为“庐山府君”。
他转头看向韩长生位,目光深邃: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这九川的大小事务,慢则三五年,快则一两年,终究是要交到清寒道友手里的。
我既然承了她这份'推荐'的人情,又怎么能在离任前再做那些掣肘的事,白白得罪未来的主事者?”
韩长生位愣在当场,好半天才艰难地说:
“您的意思是……您这次能得到这个晋升机会,竟然是……竟然是靠孙县隍?”
这完全超出他的理解,简直难以置信。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那位朋友对我隐约有些暗示,时机太巧了,不由得人不这么想。”
顾元康轻轻叹息,似乎有些感慨:
“就在上次长生会上,我对她力主的'修筑灵路'提议提出异议后不久,就收到了这份调函。
以前这种职位空缺,竞争多么激烈,往往几十年都未必有一次机会,什么时候这么容易落到我手里?”
他顿了顿,遥望翻腾的云海,缓缓又说:
“早年就听说,世上有这么一类人物,他们做县隍,县隍就能说了算,威福自专;他们做土地,土地就能说了算,言出法随。那时听了,不过笑笑,觉得夸大其词。
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天地之大,果然有这种人。
你也并非不知道,这位清寒道友,是从紫禁洞天毕业的……玉京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