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没死,死的是我】
【大夫,真是烂手回冬!】
【本期结局感觉是完全不同的风味,总之我会买录像……】
【好神秘啊A-07的频道每一期都会离开一些人,又有新的人追更……】
【……】
……
这里只有一片黑暗,像沥青包裹了所有空间。只有沉重的虚无,他失重着,无法有落地的实感,不知道上下左右在哪里,只有头脑像覆了一层洗不掉的油腻薄膜。
意识体这是被黑塔流放到哪里来了。
脚尖终于触地,接着是一点微光刺破黑暗。光渐渐晕开,映出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又渐次清晰。一个、一排,十个、十排——
一共127人。
“刽子手。”他们说。
“你不是应该保护我们吗?你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为了像人要努力观察和模仿。”
“看看我们!”他们说:“你动手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是庆幸的?因为你终于也有了处置别人的权利,你本质上就是个只能通过毁灭来确认自我的怪物……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异能’根本无法被检测,是因为它就是你的精神病在视觉层面上的投射,你却用它当借口滥杀无辜!”
“你骗不了你自己。”
任映真径自走向那些黑影,拂开了他们的肩膀,一步踏出撞散了那些诅咒似的,没有迟疑地穿过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你为什么会在杀死周迢之后自首呢?”
“那不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吗,你已经除掉了唯一可能看穿你伪装,对你施舍真心的‘朋友’。你才不会良心发现呢,因为你没有良心……”
“真实的世界对你来说太难了,你只是逃走了……”
他没有改变步伐的节奏。
眼前的黑暗发生了变化。
深邃的阴影不断蠕动,接着出现的是破损的荧光灯管般疯狂闪烁的虹色光带。
凝聚的人影连轮廓他都太熟悉,他说过,如果你跟一个人朝夕相处二十多年,那么就无法认不出对方。任映真一挑眉梢,停下脚步。他倒是很好奇周迢会说些什么。
对方还并非一个人来的,他看见周迢的背后身侧还有两个他同样熟悉的幻影。被他亲手杀死,时间永远停止的年轻男人向他走来一步,声音低沉清晰:“映真,对不起。”
任映真这下竟然真的怔住了。
“你明明和我说过,我却没有发觉那就是真的,不是玩笑话。”周迢说:“我不知道你看到的是这样的世界。”
短暂的错愕后,任映真失笑道:“笨蛋啊。”
他说:“万一我就真的只是有严重的认知障碍,是个天生的精神病患者呢?你干嘛要对一个杀了你的疯子道歉?”
周迢没有理会他的回答,而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跟我走吧。”周迢说:“不要留在这里……你会死的。我看到你的痛苦了。那些协议条款就是把人物化成一个稀有奖品,满足猎奇心和测试人性的极限……跟我走吧。”
任映真没有立刻挣脱他,因为触感是温暖的。他沉默了几秒。
“抱歉,”他说,“我还不能跟你走。”
他感觉到对方的手紧了紧:“为什么?它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周迢看着他微微歪了下头。这是他所熟悉的、任映真在思考时会做的小动作。他惯于在这个时候耐心等待,这次他得到了一个残酷的答案。
“是的。”任映真说:“想到最终我要达成的结果,我宁愿痛苦。而且现在还好,没有到需要忍受的程度。”
“还有,”他盯着周迢眼里自己面无表情的脸,“我并不在意你到底是真的假的,什么产物……但是我不需要周迢原谅我或者向我道歉。我永远都不需要。”
任映真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心抽了出来。
幻影因这个动作微微晃了一下,露出一种他从来没在周迢脸上见过的、悲戚的笑容。他没有再试图去拉任映真的手:“我会等你的……我会等着能再见到你的那一天,但我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你不会等到的。”说完,任映真转过身:“因为如果、我是说如果——人真的存在所谓的灵魂,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会搞什么转世投胎的流程,而在那之前需要把灵魂分门别类……我绝不会跟你去同一个地方。”
“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所以,别再等我了。”
……
黑塔下层内部的空间偶有几层会给人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错乱感,合金墙壁会以违背人类直觉的角度延伸。就像这座联邦最高监狱是一头活着的巨兽。
参宿正沿着指定路线巡逻,他还在适应这里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拐过弯道,前方是外置通讯电话亭。
在超光速通讯和量子纠缠技术普及的现在,这种基于物理线路需要独立加密认证的复古设备因其难被远程拦截,复制成本高昂且可依赖内部独立能源网络,反而成了最安全且不可能被外部渗透的通讯方式之一。
参宿目光扫过这些古董,辨认其中一个电话亭的指示灯正发出代表使用中的光芒。
日常通讯么?
他短暂驻足,辨认了一下电话亭外壁悬浮的银色编号标识。没错,A区……第七序列……
是青隼前辈。
A-07的专属看守员。
参宿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光脑上的时间。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和他一同被新近选拔进入黑塔的看守员们对A-07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恐惧,A级别的保密罪行啊……看过《第二人生》录播后,他们认为能与A-07这种危险人物朝夕相处,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掌控”了其日常的男人,对方身上瞬间就笼罩了一层神秘而令人敬畏的光环。
在黑塔里,好奇心和知道太多都很致命。
参宿默默记下了时间地点,自行离开。
电话亭内。
隔音真的很好。青隼想,他现在只听得见话筒那头的崩溃,而没有自己的。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嗓音中有一种被撕裂的痛苦,几乎要刺入他的耳膜:“《第二人生》……所有人都在看,A-07频道的收视率破了历史记录,他们说联邦以外的星域甚至也看,居然有人在黑市上买卖周边资料?”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哽咽和咆哮的混合体:“为什么都在追捧一个杀人凶手?他杀了他、他杀了他啊!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在乎活着的人的感受——这个世界疯了吗?”
“我不明白啊,孩子……”说到这里,男人的情绪突然回落,喃喃自语道:“他连我的孩子都杀死了……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他还到我们家里来过,小迢妈妈去世的时候甚至都是他陪在身边,我们拿他就像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青隼闭了闭眼。
他能清晰地想象到对方在另一端痛苦抓扯头发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先努力保持平稳吧,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里有自己也讶异的冷漠和平静:“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黑塔节目的运作机制和大众心理,本就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
“他们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对方又突然激动起来了:“连环杀人狂有什么好机密的?凭什么模糊处理?现在甚至没人知道他是无差别杀人狂!他、他……”
男人说不下去了。
“请您相信我吧。”青隼说:“因为我在这里,看着一切。任映真现在在黑塔监控下和节目规则内,既不可能逃走也无法再伤害任何人。”
“可他现在成了一个被追捧的明星!”男人已经被悲怮控制了。
“大众本就是健忘且追逐刺激的。”他说:“现在重要的是您的身体。”
他又劝慰了几句,直到男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才道:“我保证,我一定会看到……他会付出代价的。”
通讯挂断了。
指示灯熄灭,他在狭小的空间里靠了一会儿,才缓缓推门走出去。
冰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凛。
任映真的强制休眠即将结束,作为看守员的他必须回到岗位。但等他回到囚室时,任映真还躺在那,监测屏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平稳地波动着。
意识游离的时间又延长了。
冬日湖面的冰层,表面平滑如镜,其实底部正在缓慢崩坏。
他调出历史数据记录对比,确认自己没感觉错。他也再次确认了一遍任映真签署的协议里明确拒绝了所有“非必要”的药物辅助,因而对方的手环内部只有最基础的生理监测芯片和一枚威力足以剥夺其生命的微型炸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拒绝了任何可能模糊痛苦和减弱感知的帮助。
无法理解这样的逻辑。不论在什么地方生存、生活都是首要法则,活下来、活下来然后就会想要活得更好,为此做出各种妥协和交易都再正常不过,因为人天性如此。
往往尤其是重刑犯才会格外注意在获得一定关注度后想方设法改善自己的处境,接受“礼物”,获得短暂的慰藉。
——居然像个殉道者。
青隼被自己的这个过于文学化的想法惊了一下。也许任映真就是有怪癖呢?说不准对方根本不觉得这是一种缓慢的自我折磨,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生活更好。
只是这样的话,恐怕根本等不到《第二人生》宣称的最后关卡,或许第九期结束、任映真就会死。
冰层下的蝴蝶开始扇动翅膀。
青隼立刻收敛了所有散逸的思绪。
他注视着对方苏醒的全过程,直到任映真的眼睛彻底恢复焦距,看向他头盔目镜。
“根据本次休眠时长及生理指标波动记录,系统评估你的精神负荷已接近阈值。根据协议补充条款,你现在仍有一次机会,选择追加签订‘精神稳定类药物辅助协定’。这将有助于你应对后续节目的压力。”
任映真别开了眼睛。
没看错吧……?
任映真刚才是对他翻了个白眼吗?
“不用。”任映真说。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欠奉。
囚室内柔和的光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亮度与色温调整到一种更令人放松的状态。一个沉稳悦耳的合成音响起:“任映真先生。”
青隼有时候觉得深井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有人情味。
“我们监测到您在每次节目后都会产生意识游离情况,这种持续的精神风暴对任何个体而言都是巨大的负担,我们可以提供非药物性的记忆归档与情绪剥离辅助服务。”
它娓娓道来,循循善诱:“这并非消除,而是暂时进行安全隔离、‘折叠’,削弱情绪从而减轻您的精神压力,可以帮助我们的主人公更好地休息和恢复。”
这番话说得全然为他的身心健康着想的样子。
“不必了。”任映真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对我的记忆下苦功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有什么操作修剪或折叠了我的记忆,说不准物尽其用的可能性会变得很低呢。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深井。”
几秒钟后,深井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您的选择已被记录。建议您利用剩余时间充分休息。一小时后,有A-07的特殊探视申请。”
任映真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穿过数道需要权限验证的闸门,青隼离开了A区。
灰巢。
和公共区域的同僚们简单打过招呼,他进入了自己的休息室。
门扉合拢。
他没有开灯,房间内只有休眠舱待机指示灯发出的微弱幽光。青隼径自走向窗户的位置——那是一块能够实时显示外部星域景象的高分辨率屏幕,黑塔喜欢用“窗”这种意象为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类提供一丝与广阔宇宙的心理联结。当然,囚犯除外。
与其说是黑塔喜欢,说深井喜欢这样做才更贴切。
他抬手摸向脑后,指尖精准地按在隐藏的位置,气密锁解除了。头盔被缓缓地摘了下来,如庄严仪式。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有种心理上的解脱感。
屏幕上的远处是一团色彩瑰丽的星云,它旋转、流淌,冰冷,璀璨,亘古寂静地存在于那片虚无之中。
记忆里的通信还恍如昨日。
「我看到小遥你发来的照片了,拍得真漂亮。」
「这朵‘玫瑰’是行星状星云,其实是垂死的恒星向外抛出的尘埃和气体壳,直径一般在一光年左右。」
「那么恒星呢?」
「消亡了。」周迢的回信过了一会才来:「但也不要难过。映真说,恒星的消亡是为新的星体诞生做准备。」
……映真。
他的目光从遥远的星云收回,落在屏幕上,看着它清晰地映出了他与档案上的那张死亡照片相似得令人心悸的脸。
“周迢哥,”他喃喃自语道,“你对我说的‘任映真’和我见到的‘任映真’……根本就是两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