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内宫灯昏暗摇曳,鎏金龙柱伫立,帷幔高高悬挂下来。
太监和宫女都退下了,远远的,洛珑看到裴玄凤倚靠在龙榻上,那是大殿中唯一的一片亮光下。
“陛下,臣妇来了。”
她的声音在大殿里有微微的回声。
良久,裴玄凤的嗓音响起:“过来点,离那么远干什么?”
洛珑一步步靠近那一片亮光,越走越近。
裴玄凤身上穿上暗红色绣金龙寝衣,手中拿着酒盏,一头乌发散开,披散在身上,看上去像个忧伤的少年郎。
“白夫人,陪朕喝酒。”
“臣妇不会喝酒。”
裴玄凤哼笑:“让你干什么都不愿意,像你这么别扭的人朕以前见过一个,就是朕的皇后洛珑。”
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将酒盏丢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咣当”一声。
洛珑眉梢微挑。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朕的皇后洛珑的生辰。”
裴玄凤的嗓音带了醉意。
洛珑站在那片亮光之外,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沉稳:
“先皇后已经去世了,现在应该过忌辰而不是生辰。”
裴玄凤半晌没有发出声音,洛珑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退后离开,那边突然说:
“你好大的胆子,若不是朕对你有两分好感,已经让人把你砍了。”
洛珑心里一惊,连忙跪倒在地:
“陛下赎罪。”
裴玄凤从龙榻上下来,缓缓走到她面前:“抬起头来。”
洛珑抬头,将眼睛直视他。
裴玄凤伸手捏住她的下颌:
“你很像小珑,你究竟是谁?你还和裴越说了那么多的话,给他看你后颈的伤痕,你究竟是谁,若是不说实话,朕就将白瑾瑜抓起来拷打,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洛珑蹙眉道:“陛下,臣妇没有说半句谎话。”
裴玄凤抓起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来,扳住她的肩膀转过身,细细摩挲她后颈的伤痕。
“这么深的伤痕,若是在小珑脖颈上,你说她该多痛?
她从小就娇气,手指扎一根刺就疼得掉眼泪,被热粥烫一下舌头也哭,晚上多做几次她都喊疼……你说她死前该有多疼?”
裴玄凤说着,声音带了颤颤混沌的哭腔。
洛珑冷声说:
“法场的刽子手都是手起刀落,不会有痛苦,陛下不必如此伤心。”
裴玄凤的手一顿,将洛珑转过身,看着她的眸子:
“你倒是铁石心肠,若是小珑有你半分,朕心里会好受很多。”
他转身看着长窗外的漆黑夜幕,缓缓说道:
“小珑十五岁就嫁给朕了,掀开红盖,我亲手将玉簪插在她发髻上。”
洛珑心中冷笑,那根簪子,她在知道裴玄凤假死逃生的那天,就用砚台砸碎了。
裴玄凤娓娓道来,说了很多很多,点点滴滴,两人如何在一起,如何打闹如何置气,如何为了小事争吵。
一直到窗外晨光熹微,他竟然说了一夜。
洛珑站在那里静静倾听,左脚累了换右脚,右脚累了换左脚。
狗皇帝愣是没让她坐着听,丝毫不为别人想是刻在骨子里的脾性。
洛珑觉得,自己从前对裴玄凤的迷恋,像是一个遥远的少女的梦,从五岁起到十五岁结束,十年一梦大梦醒来一无所有。
细细想来,无非都是些小儿女间的吃醋打闹,一遇到重大的选择,裴玄凤想都不想,直接抛在脑后。
现在尘埃落定,这一份单纯的记忆又被他奉若珍宝,难以忘怀。
这是恶心谁呢?
自己简直就是个任人倾倒的情感垃圾堆,听了一夜的废话。
她觉得跟白瑾瑜相比,裴玄凤就像个长不大的肆意妄为自私自利的少年。
深情几许是他,虚伪无情也是他。
裴玄凤走回龙榻边坐下,嗓音暗哑:“白夫人,多谢你陪朕聊了这么多,你回去休息吧,今日不用当班了。”
“多谢陛下。”
洛珑跪拜后,站起身转身欲走。
“白夫人。”裴玄凤忽然叫住她,说道:“白夫人,朕明白你来后宫做什么。”
洛珑微怔,她不相信裴玄凤认出她。
“陛下,臣妇不明白您的意思。”
裴玄凤倚靠在龙榻上,倨傲地说:
“你想做朕的女人。”
洛珑心里嗤笑,面不改色地说:“陛下,臣妇绝无逾矩的妄念。”
裴玄凤哂笑:
“你不必承认,朕的后宫针对你,朕可以护着你,不过你是臣妇,就算你和离,朕也难以将你收入后宫,没有名分的事,朕想你也不甘心做。”
洛珑撇撇嘴,心里恶心地想吐,都不知道用什么来回话。
裴玄凤见她没有否认,脸上又有不悦的神色,眼眸深了深,沉吟片刻说:
“你先下去吧,三天后有个宴会,朕要宴请朝臣和命妇,还有世家贵女,你帮朕布置会场,晚上留在宫里。”
“臣妇遵旨。”
洛珑跪拜后,躬身退出大殿。
她满心的嫌恶。
这个裴玄凤就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他,以为他伤害过的女人也会不计前嫌地爱他。
他可以对女人挑挑拣拣,评头论足,对觊觎他女人的男人大打出手,置之死地而后快。
想到自己曾经和这么个人有过那么多床底之欢,她呸了一口。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吃过几口烂水果,真是反胃。
回到尚仪局,她补了一觉。
过午,太监送来宴会的名单,她打眼一看,白瑾瑜也在邀请范围,他的官位不高,把他放在里面,总觉得裴玄凤是别有用心。
若是裴玄凤来,自己正好可以和他一同出宫,结果裴玄凤还特意让她留在宫里。
搞什么名堂?
她忽然有个想法,若是在宴会上挑点事,倒是有点意思。
她细细看名单,心中有了主意。
刚刚她走后,裴玄凤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把眼神收回来。
李贵走过来问他:“陛下,老奴试探过白夫人,她似乎并无此意。”
“胡说,朕看她就是欲擒故纵。”
裴玄凤摆弄着拇指的翡翠扳指:
“若不是对朕有情,她能陪朕聊一整夜?从她扣阁喊冤,就在一步步接近朕,朕这点都看不出来,这个皇帝还是别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