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施针的动作沉稳而迅速,几根细长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林微头部的几个穴位,带着微微的酸麻胀感。他口中朗声说着些“宁心安神”、“疏通经络”的医理,声音足够让门外的护卫听清,仿佛真的在全力救治这位突发癔症的王妃。
林微配合地闭上眼睛,身体逐渐停止“颤抖”,呼吸也变得看似平稳下来,如同真的被银针镇定了心神。唯有那只藏在袖中、紧握着铜钥匙的手,沁出冰冷的汗液,泄露着她内心滔天的巨浪。
李大夫收到了她的血符!他明白了她的暗示,甚至带来了回信——这枚来历不明、却显然至关重要的铜钥匙!
“更甚”……那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她的心底。情况比魇毒还要严重?是什么?那符号代表的含义?还是王府中隐藏着更可怕的秘密?
李大夫迅速起针,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递给林微,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王妃,这是安神丸,即刻服下,好生睡一觉便无大碍了。”
林微睁开眼,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茫然,怯怯地接过药丸,就着李大夫递过来的温水吞服下去。药丸带着一股奇异的清香,入口即化。
“多谢……大夫……”她声音微弱,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疲惫。
李大夫点点头,收拾好药箱,又对门口探头探脑的护卫道:“王妃已无大碍,让她好生歇息,切勿再惊扰。我再去看看周嬷嬷。”
护卫连忙应声。
李大夫提着药箱走出去,外间立刻传来他查看周嬷嬷病情的动静和周嬷嬷模糊不清的呓语。
林微重新躺回床上,拉高被子,将自己彻底掩盖起来。
被子下的黑暗中,她紧紧攥着那枚铜钥匙。钥匙很小,比常见的房门钥匙要纤细一些,造型古朴,钥匙齿有些奇特,并非普通的锯齿状,反而带着一些弯曲的弧度,触手冰凉,却因为被她握了太久,隐隐有了些许温度。
这是开什么的钥匙?
李大夫冒险将此物交给她,意味着这把钥匙能打开某个关键之处?是藏着证据的地方?还是……能通往某个秘密的通道?
“更甚”的警告犹在耳边。这钥匙背后,是希望,还是更大的陷阱?
外间,李大夫似乎给周嬷嬷也施了针或用了药,周嬷嬷的咳嗽和呓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沉重的呼吸声。
“嬷嬷这是积劳成疾,又感风寒,邪气入肺。我已用了针,需绝对静养,不能再劳神操心。”李大夫的声音带着严肃,“今夜我且留一副药,明早再看情况。若高热不退,恐有大碍。”
护卫们连声应着,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担忧。周嬷嬷若是倒了,他们的差事也不好干。
李大夫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告辞离去。院门开合,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里间林微“平稳”的呼吸声,和外间周嬷嬷沉重艰难的喘息声交错起伏。
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但她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仔细倾听着外间的动静。
周嬷嬷的呼吸声越来越沉,越来越慢,最后变成了断续的、带着痰音的鼾声——李大夫的药或者针起了作用,她终于陷入了深度的昏睡。
机会!
林微猛地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再次确认外间的周嬷嬷毫无反应,门口护卫的脚步声也停留在较远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仔细审视这枚铜钥匙。
钥匙很小巧,材质似乎是青铜,表面有细微的磨损痕迹,说明经常被使用。钥匙柄部刻着极细微的纹路,她用手指仔细摩挲,感觉那似乎是一种……缠绕的藤蔓图案?
藤蔓?薜荔?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钥匙会和那邪门的毒草有关?
钥匙齿的弯曲弧度也很特别,不像常见的锁具。
这到底是什么钥匙?能打开哪里?
李大夫只给了钥匙,却没有留下任何提示。是他也不知道?还是无法言说?
她必须自己找出答案。
她环顾这间被严防死守的屋子。这里的一切她都熟悉无比,绝没有任何需要这种奇特钥匙才能打开的锁具。
那么,钥匙指向的地方,必然在外面。
可是她根本出不去。
难道这钥匙并非给她用来此刻去开启什么的,而只是一个信物?一个在未来某个时刻相认的凭证?
不。李大夫冒奇险在此刻将此物给她,必定有其紧迫的用途。
她再次凝神,努力回忆王府的布局。除了她自己的院落和被迫走过的有限区域,其他地方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西北角的废院……那里的门锁是巨大的铁锁,与这枚小巧的钥匙完全不符。
还有哪里?
库房?地窖?某个隐蔽的密室?
毫无头绪。
一种无力感再次袭来。空有钥匙,却不知锁在何方,这比没有钥匙更让人焦灼。
她重新躺下,将钥匙紧紧贴在心口,冰凉的金属激得她皮肤一颤。
必须冷静。李大夫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这钥匙……或许和那个符号有关?和魇镇之毒有关?
符号……钥匙……藤蔓纹饰……
她闭上眼,在黑暗中拼命思索。
突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闯入脑海!
那日暴雨夜,她潜入废院时,除了正屋,旁边似乎还有一两间低矮的厢房,门窗紧闭。当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正屋和张婆子身上,并未仔细查看。
那钥匙……会不会是打开其中某一间厢房的?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一窒。
极有可能!西北角废院如今定然守卫更加森严,但如果有把钥匙能直接打开其中一间不起眼的厢房,或许能避开正门的耳目?李大夫是这个意思吗?
可即便猜对了,她如何能再去一次西北角?上次是侥幸借助暴雨和混乱,如今看守她的兵力增加了一倍,周嬷嬷虽然病倒,但护卫们只会更加警惕。
似乎又走进了死胡同。
外间,周嬷嬷在睡梦中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良久才渐渐平息,继续陷入昏睡。
林微的心却因为这番动静,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周嬷嬷病重……这是一个变数。
如果……如果周嬷嬷病故了呢?
这个想法冰冷而残忍,却现实。依李大夫的语气,周嬷嬷的情况并不乐观。一旦她死了,看守她的责任会出现空缺,王府需要时间重新调配人手,这其中会不会有可趁之机?
就算周嬷嬷不死,只要她持续病重无法理事,看守的重压全部落在护卫身上,时间长了,难免会有松懈之时。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让水更浑一点。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铜钥匙上。
或许,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找那把锁,而是……将这枚钥匙的存在,巧妙地“泄露”出去?
泄露给谁?
当然是给那个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且极度恐惧的、却又可能被利用的人——
春禾。
如果春禾知道了这枚钥匙的存在,她会是什么反应?更大的恐惧?还是会因为害怕而做出些什么?无论她做什么,都可能打破眼下这潭死水的局面。
风险极大。但僵持下去,同样是死路。
林微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她轻轻起身,再次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首饰盒。里面只有几件原主留下的、最普通不过的银簪绢花。她取出其中一支最不起眼的、末端有些尖锐的银簪。
然后,她回到床边,蹲下身,借着月光,在床脚最隐蔽、最不易被察觉的木质边缘处,用簪子尖,小心翼翼地刻画起来。
她画的,正是那钥匙柄上的缠绕藤蔓图案!
她画得很慢,很轻,痕迹极浅,如同木材自然的纹路。
做完这一切,她将银簪放回原处,又将那枚铜钥匙用干净的软布包好,藏入了床头与墙壁之间那道极窄的缝隙深处,用灰尘略微掩盖。
然后,她重新躺回床上。
接下来,她要等待下一个送饭的时刻。
等待春禾的出现。
然后,她会找一个机会,一个看似无意间让春禾发现这个藤蔓刻痕的机会。
她要看看,这把钥匙,究竟能撬动怎样的连锁反应。
迷雾更深,铜钥藏锋。
她已做好了再次搅动浑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