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那充满恐惧的呓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林微的心头,久久不散。
“铃不能响……”
“井里的怨气……镇不住了……”
“都要死……”
每一个字都加重了这西院的阴森和压抑。空气里弥漫的不仅是草药和霉味,更有一种无形无质、却令人心悸的不祥。
林微背靠着房门,强迫自己冷静。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她步周嬷嬷和张婆子的后尘。
她重新走回那面梳妆台前。模糊的铜镜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庞。
周嬷嬷的警告证实了锈铃的危险性,但也间接说明,钥匙和铃铛,尤其是两者结合,必然关联着极大的秘密,甚至可能是控制或应对那“怨气”的关键。
而触发点,很可能就在这面镜子上。
她再次取出铜钥匙和锈铃铛,将两者小心地连接在一起。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制造声响,而是要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去契合那个隐藏在镜框下的藤蔓标记。
她回忆着之前那声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特定的角度,特定的压力……
她屏住呼吸,将连接体的纹路对准那个微小的金属标记,指尖感受着那细微的凸起,极其缓慢地调整着角度,同时施加一个向下压的力道。
一下,两下……没有反应。
她并不气馁,继续尝试,手腕保持稳定,心神全部凝聚在指尖那一点触感上。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窗外传来守夜婆子轻微的鼾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
就在她的手腕开始发酸,几乎要以为那次轻响只是错觉时——
“咔哒。”
又是一声!比之前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手下那面沉重的铜镜,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林微的心脏瞬间提了起来!她保持姿势不动,凝神观察。
铜镜的震动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但是,她敏锐地注意到,镜面本身似乎……微微向内倾斜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她尝试着松开手。
铜钥匙和锈铃铛的连接体因为那微小的倾斜,竟然没有立刻掉落,而是被镜框下方一个原本绝不应该存在的、极其细微的凸起物……轻轻勾住了!
不!那不是凸起物!那是一个原本与镜框严丝合缝、此刻却因为镜子角度的微小改变而悄然滑出的——一个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黝黑的、仿佛也是青铜材质的……卡榫!
这个突然出现的微型卡榫,正好卡住了锈铃铛底部那个用来连接钥匙的锈环!
虽然卡得并不牢固,但却让钥匙和铃铛暂时悬吊在了镜框之下,微微晃动着。
而更让林微瞳孔收缩的是——在那微型卡榫滑出的缝隙里,她看到了一缕极淡极淡的、仿佛来自镜框内部深处的……幽绿色光芒?
那光芒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但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与那日废院中闻到的、腐败草药味有些相似,却又更加阴冷奇异的气息!
林微死死盯着那面镜子,一个大胆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面镜子……或者说,这整个梳妆台,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家具!它是一个极其精巧隐蔽的……指示器?或者说是某种古老仪式的组成部分?
钥匙和铃铛,也并非用来打开普通的门锁,而是启动这个“装置”的“钥匙”!
而它指示的方向……
林微的目光,猛地再次投向窗外——东厢房的方向!
周嬷嬷!为什么偏偏是周嬷嬷被安置在这里?真的是因为病重隔离?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个“秘密”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看守者?
一个病重的、意识昏沉的看守者?
所以孙管事才会说“此地清净”,“正好静养”?所以才会将她这个“麻烦”也扔到这里来?楚瑾宸是不是知道,在这里,她们两个“知情人”或者“关联者”根本无法构成威胁,反而更容易被控制?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疯狂碰撞、拼接!
周嬷嬷的呓语、梳妆台的机关、突然出现的卡榫、幽绿的光芒、奇异的气息、东厢房的方向……
所有这些,都隐隐指向一个可能性——通往秘密核心的路径,或许并不在遥远的西北角废院,而就在这西院之内!甚至可能……就在东厢房,周嬷嬷的床下?!或者某个与之相连的隐秘之处!
那口井,或许只是表象,或者只是整个秘密的其中一个环节!
这个念头让林微浑身血液都几乎沸腾起来!
如果入口真的近在咫尺,那她之前的计划就需要彻底改变!硬闯西北角废院风险极高,但探查近在眼前的东厢房,机会要大得多!
当然,风险依然存在。东厢房外有护卫,里面有丫鬟,周嬷嬷虽然昏睡,但万一醒来……
她需要一個时机,一個能让东厢房暂时陷入无人状态的时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微微晃动、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钥匙和铃铛上。
这东西既然能触发镜子的机关,会不会……也有别的用处?
比如,影响那个看守东厢房的小丫鬟?
一个更加冒险,却可能一劳永逸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将钥匙和铃铛从那个小小的卡榫上取下来。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它们的时候——
“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细碎爪尖刮挠木板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东厢房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直钻入人的耳膜!
林微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寒毛再次倒竖!
又来了!和那夜诡异的铃声一样,这又是什么?!
几乎是同时,外面廊下打盹的婆子也被这声音惊醒,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什么声音?!”
东厢房门口守卫的护卫立刻警惕地低喝道:“谁?!”
“好、好像……好像是从嬷嬷房里传出来的……”另一个护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进去看看!”之前的护卫命令道。
东厢房的门被推开,灯笼的光线晃动,隐约传来小丫鬟被惊醒的、带着睡意的惊慌询问声。
刮挠声消失了。
片刻后,护卫退了出来,语气有些烦躁:“没什么,估计是耗子!”
“这破地方耗子可真多……”婆子抱怨着,似乎又放松下来。
但林微却清晰地听到,那护卫退回原位后,用极低的声音对同伴说:“……邪门……那老婆子床底下好像……特别冷……”
床底下特别冷?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难道……入口真的在床下?
而那诡异的刮挠声……是耗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镜子机关的轻微触发而被惊动了?
她不再犹豫。
机会稍纵即逝!
她迅速而轻柔地将钥匙和铃铛从卡榫上取了下来。那微型卡榫立刻无声地缩回了镜框内部,铜镜也似乎微微回正了一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改变了。
她将钥匙和铃铛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她需要制造一个更大的混乱,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注意力都被吸引,让她能趁机潜入东厢房的混乱!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面恢复原状的铜镜上。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刚才那阵诡异的刮挠声?
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浮现出来。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粗瓷水碗,然后回到梳妆台前。
她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深吸一口气,然后用碗底,学着之前那刮挠声的节奏,开始轻轻地、有规律地刮擦梳妆台的木质桌面!
“沙沙……沙……沙沙……”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同时,她压低了声音,发出一种仿佛梦呓般、却又带着极致惊恐的呜咽:“……别过来……地下……地下有东西在挖……要出来了……啊啊……”
她的表演惟妙惟肖。
门外的婆子立刻又被惊动了!
“又来了!又来了!”一个婆子惊恐地叫起来,“这次……这次是在正屋!王妃屋里!”
“闭嘴!”另一个婆子虽然也害怕,但还算镇定,连忙拍打房门,“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林微不答,只是继续制造着刮擦声和呜咽声,甚至故意将椅子推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不好!快进去看看!”婆子慌了,连忙掏出钥匙开门——孙管事似乎给了她们应急的钥匙。
房门被猛地推开。
灯笼的光线照入屋内,只见林微缩在梳妆台旁的地上,抱着头浑身发抖,指着桌下尖叫:“下面!下面有东西!我听到了!它在抓!要爬出来了!”
婆子们将灯笼往桌下一照,自然什么都没有。
但林微的恐惧表演和刚才实实在在的刮擦声、碰撞声,结合之前东厢房的动静,成功地将恐惧放大到了极致。
“邪门!太邪门了!这院子不能待了!”一个婆子终于崩溃地大叫起来,“快去禀报孙管事!快去!”
一个护卫闻言,连忙朝院门跑去。
剩下的护卫和婆子也都围在正屋门口,紧张地看着屋内瑟瑟发抖的林微和空无一物的桌下,没人再敢轻易踏入半步,更无人留意到东厢房那边暂时空门大开!
就是现在!
林微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正屋的瞬间,借着身体的掩护,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婆子们的腿边缝隙滑出了正屋,就地一个翻滚,隐入了廊下的阴影之中!
然后,她毫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扇无人看守的、虚掩着的东厢房门!
吱呀——
她极轻极快地推开门,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在身后合上,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东厢房内,油灯如豆。
小丫鬟正被外面的骚动吵醒,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
而床上的周嬷嬷,似乎也被惊动,喉咙里再次发出咯咯的声响,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床单。
林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没有时间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面——哪里?入口会在哪里?
床下!护卫说床下特别冷!
她毫不犹豫,猛地扑到床前,在小丫鬟惊骇的目光中,一把掀开了垂到地面的、肮脏的床帏!
一股比房中更加阴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气息的冷风,瞬间从床底涌出!
借着昏暗的光线,林微看到——床底下的青砖地面,竟然被挖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粗糙不平,像是仓促所为,一道陡峭的土阶向下延伸,深入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中!
而那冰冷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风,正从洞底阵阵涌上!
找到了!
秘密的入口,竟然真的藏在周嬷嬷的床下!
“王、王妃!您做什么?!”小丫鬟终于反应过来,吓得尖叫起来。
外面的护卫和婆子听到东厢房的尖叫,顿时意识到中计!
“不好!王妃跑东厢房去了!”
纷乱的脚步声立刻朝着东厢房冲来!
林微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似乎即将醒转的周嬷嬷,又看了一眼那吓傻的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没有退路了!
她毫不犹豫,一头钻入床底,踏上了那通向未知深渊的冰冷土阶!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洞口黑暗中的下一秒——
东厢房的门被护卫猛地撞开!
“人呢?!”护卫冲进来,只看到空荡荡的床前和吓得瘫软在地的小丫鬟。
以及,那床帏之下,不断涌出阴风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望着那诡异的洞口,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洞……地底下有个洞……”一个婆子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妃……王妃跳下去了?!”另一个护卫失声叫道。
而床上,周嬷嬷被这巨大的动静彻底惊醒,她挣扎着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床下的洞口和惊慌失措的众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惊恐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嘶嚎:
“不——!!!不能进去——!!!那是……那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向外凸出,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油灯的光芒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只剩下那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吞噬了闯入者,散发着无尽的寒意和死寂。
深井之下,别有洞天。
秘径已现,死局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