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嘶哑,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风雪,也劈中了莫宁的心神。
    “…真是的…这靡靡之音…怎么可能…乱我心魂呢?!”
    这语调,这深入骨髓的熟悉感…是暮红!绝对是暮红才会有的口气!
    莫宁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住猛然坐起的暮成雪。她周身缭绕着虚幻却灼热的红莲虚影,那股暴烈焚狱的刀意虽不稳定,却与他记忆中赤令暮红的力量同源同质,绝无错认!
    雪丘之上,澹台家的吹笛女子动作微微一滞,面纱下的眼眸掠过一丝惊诧与玩味,笛音出现了片刻的紊乱。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截然不同的力量气息,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咦?红莲业火?有趣,当真有趣……”她的笑声愈发空灵,笛音再变,不再是单纯的惑乱之音,而是夹杂了尖锐的穿刺力,专门针对那勃发的刀意而去。
    “呃啊!”暮成雪——或者说,此刻被暮红刀意主导的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周身的红莲虚影剧烈摇曳,仿佛风中残烛。那刀意毕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全靠一股意念激发,如何能与澹台家精心修炼的“寂灭魔音”正面抗衡?
    她眼中的挣扎与毁灭欲更盛,双手无意识地挥舞,像是在寻找并不存在的莲蕊双刀。
    莫宁瞬间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无论眼前是什么情况,绝不能让暮成雪(或暮红的意识)在此刻被这魔音摧毁!
    他身形一动,已拦在暮成雪身前,冰冷的死寂念力如潮水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无间念!”
    并非攻击,而是防御。那股冰冷、死寂、将万物归于虚无的意念屏障,强行隔断了大部分针对神魂的笛音。暮成雪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剧烈喘息着,眼中的赤红稍退,但混乱依旧。
    几乎在同一时间,侧翼的呼延家残兵和前方的暮家冰殛卫也动了!
    呼延家刀疤头领虽受创,但凶性不减,看到暮成雪身上爆发出传说中的“红莲业火”气息,贪婪彻底压过了恐惧,狂吼道:“抢过来!”仅存的几名呼延战士跟着他,如同受伤的猛兽,再次扑上,目标直指状态极不稳定的暮成雪。
    暮家冰殛卫在那枯槁老者的指挥下,剑势再起。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不再是试图擒拿或阻挡,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地锁定暮成雪!剑幕森寒,比之前更加决绝,带着一种清理门户、毁灭证据的急切。
    “阻止他们!绝不能让她落入任何一家之手!”枯槁老者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暮成雪身上显现的红莲刀意,仿佛触动了暮家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前有冰殛杀剑,侧有呼延猛扑,上有魔音贯脑!
    碧蘅立刻洒出大片碧绿粉末,粉末遇风即燃,形成一道短暂的碧火屏障,略阻呼延家的冲势。夕青则全力将回春之力注入暮成雪体内,试图稳定她濒临崩溃的肉身与魂魄。
    莫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三面受敌之境。他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心中却异常清醒。必须破局!
    他首先面对的是威胁最大的暮家冰殛剑幕!
    “冥狱守!”双掌再化漆黑,硬撼正面刺来的数柄冰剑,死气弥漫,引偏剑气。但合击之力远超单人,冰寒剑气透体而来,令他经脉都感到刺痛僵滞。
    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旋,竟主动撞入侧翼呼延家战士之中!
    “来得好!”刀疤头领狞笑,巨刀再次扬起,虽然刀身裂纹遍布,依旧势大力沉。
    然而莫宁的目标却不是他。就在巨刀劈落的瞬间,莫宁的身影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过刀锋,出现在了另一名持斧大汉身侧。
    那大汉正举起战斧,作势欲劈。
    莫宁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不再是苍龙军的刚猛,也不是黄泉指的死寂,而是凝聚了一种极度阴毒、穿透力极强的劲力——源自冥渊改良战场杀人技的戮魂指劲,混合了逆流溯脉破坏经脉的特性,直点那大汉腋下极隐秘的一处穴位!
    “噗!”
    指尖如锥,轻易洞破皮肉!那大汉全身高举的力量瞬间泄去,整条手臂乃至半边身子瞬间酸麻剧痛,战斧脱手落下。
    莫宁左手顺势一抄,握住下落的斧柄,身体借着旋转之力,将这柄沉重的战斧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甩向雪丘上的澹台女子!
    战斧呼啸旋转,撕裂风雪,带着凄厉的尖啸!这并非要伤敌,而是最直接的干扰!
    澹台女子黛眉微蹙,笛音不得不再次中断,纤纤玉指在笛身轻轻一拂,一道无形音障出现在身前。
    轰!战斧砸在音障之上,爆碎成无数铁屑。
    但就这片刻的干扰,已经足够!
    莫宁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喘息之机。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气血如同熔炉般轰鸣,之前被冰殛剑气侵蚀的僵滞感被强行冲开!他舍弃了身后空门,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直扑那名暮家枯槁老者!
    “擒贼先擒王!”他的目标清晰无比!
    那老者没料到莫宁在三方夹击下还敢如此行险,更如此快摆脱纠缠直扑自己!他厉喝一声,冰剑疾刺,剑尖绽放出朵朵冰花,极寒剑气凝练到了极致,直取莫宁心口!
    莫宁不闪不避,前冲之势不减,左掌再次泛起漆黑光泽拍向冰剑,右拳却收于腰际,一股惨烈霸道的煞气疯狂凝聚!
    “断岳劲!苍龙破!”
    他低吼一声,右拳猛然轰出!这一拳,毫无花巧,凝聚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苍龙军煞气与肉身力量,更是将“断岳劲”那崩山裂石的发力催谷到了极致!拳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甚至连风雪都被短暂排开!
    老者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骇然!他能感觉到这一拳蕴含的恐怖破坏力,绝非单纯阴诏司的死寂武学,而是另一种更加刚猛暴烈的体系!他急忙回剑格挡,冰剑横于身前。
    “铛——咔嚓!”
    先是金铁交鸣的巨响,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老者那柄显然非凡品的冰剑,竟被莫宁这霸绝无匹的一拳,硬生生轰得从中断裂!
    拳势未尽,狠狠砸在老者的交叉格挡的双臂之上!
    “噗!”老者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双臂骨骼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雪地之中,挣扎难起。
    首领重创,暮家冰殛卫的合击剑阵瞬间大乱,气势骤降。
    而此刻,呼延家的刀疤头领才刚转过身,正准备再次攻击。莫宁猛地回头,那双冰冷彻骨、饱含杀意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刀疤头领对上那双眼睛,浑身一个激灵,冲锋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他看了看地上不知死活的暮家老者,又看了看如同煞神般的莫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点贪婪凶性瞬间被恐惧浇灭。
    “撤…撤!”他几乎是嘶哑着喊出这句话,扶着扭曲的手臂,带着残兵头也不回地仓皇退入风雪之中,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雪丘上,澹台女子放下玉笛,并未追击。她深深看了一眼莫宁,又看了看被碧蘅夕青护住、眼神依旧混乱的暮成雪,轻笑声再次响起:“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暮家的‘冰胎’,竟然藏着红莲业火…莫宁归冥使,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她身影如轻烟般向后飘退,融入漫天风雪,消失不见。
    转瞬之间,场中只剩下满地狼藉,重伤倒地的暮家老者,以及依旧保持警惕的莫宁三人,还有状态极不稳定的暮成雪。
    风雪似乎都小了一些。
    莫宁走到那暮家老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者不断咳血,眼神灰败,却带着一种顽固的恨意。
    “为什么?”莫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冰冷得像脚下的积雪,“她身上流着暮家的血,甚至会暮雪千山剑。你们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甚至不惜触动古祖,引来另外两家?”
    老者惨笑一声,鲜血染红了他的白须:“为什么?咳咳…因为她本就不该存在!她是暮家的耻辱!是暮红那叛徒留下的…最大的祸患!”
    莫宁眼神微凝:“说清楚。”
    “告诉你…也无妨…”老者喘息着,眼中闪过怨毒与一丝恐惧,“你以为…暮成雪是活人吗?或者说…你以为她曾经是…完整的活人吗?”
    莫宁心中一沉。
    “她…她是暮红当年为了练成‘红莲焚狱刀’最高境界…‘焚心斩情’,剥离出的…自身部分残魂与所有她认为…不必要的软弱情感…混合了暮家秘宝‘万年冰芯’…塑造而成的…一个容器!一个承载她废料与瑕疵的…人形冰胎!”
    老者的话语,如同最刺骨的寒风,刮过莫宁的心头。
    “暮红成功了…她借助这‘冰胎’容器,彻底斩断了羁绊与软弱,红莲刀法大成,叛出暮家…可她留下的这个容器…这个‘暮成雪’…却成了暮家最大的隐患!”
    “她体内不仅有暮红的残魂与情感,更有那‘万年冰芯’的力量…以及…暮红留下的红莲业火火种!冰与火在她体内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让她像一个随时会爆开的炉子!”
    “她活着,就是对暮家当年纵容暮红修炼禁术的讽刺!她的存在本身,就可能引爆那业火,甚至…可能唤醒冰棺中与业火相克的其他古祖,给暮家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她必须死!必须被销毁!在她彻底失控…或者被外人发现秘密之前!”老者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绝不能…让她回到暮家!那会是真正的灾难!”
    莫宁彻底明白了。为何暮家层层追杀,为何态度如此决绝。暮成雪,根本就不是什么失踪的四小姐,她是暮红修炼路上的副产品,一个被遗弃的、充满危险的“瑕疵品”!她的回归,对暮家而言,不是团聚,而是可能引爆炸弹的***!
    就在这时,旁边的暮成雪似乎听到了老者的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眼中混乱更甚,记忆的碎片与真实的信息在她濒临崩溃的魂魄中疯狂冲撞。
    “不…不是…我不是…”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莫宁,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迷茫,还有一丝哀求。
    “告诉我…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而莫宁怀中的那枚骨符,在此刻,灼热到了几乎烫伤皮肤的程度!一个冰冷而熟悉、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念,透过骨符,直接传入他的脑海:
    “小归冥使,戏…好看吗?”
    是戏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