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寂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场间凝固的杀意,却带来了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荒谬与压力。一家五千上品灵玉!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敲诈,足以让一个中型宗门伤筋动骨!
    呼延家那位彪悍头领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握着战斧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来。北域呼延,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幽寂仿佛没看到他的怒意,只是慢条斯理地拨了一下算盘珠,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哦,忘了说。利息按时辰算,拖延越久,价码越高。现在……是五千一百枚了。”
    又一声算珠轻响,呼延头领的气势猛地一窒,那股沸腾的怒火像是被极寒瞬间冰封,只剩下冰冷的恐惧。他毫不怀疑,若再迟疑片刻,对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加价,甚至……直接动手。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如同无底深渊,让他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他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给!”
    他几乎是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兽皮储物袋,又让身后手下凑了凑,才勉强点出足够数量的上品灵玉,装入另一个袋子,极其不甘地抛向屋顶。幽寂袖子一卷,看也未看便收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呼延家,爽快。下次若再想拦我阴诏司的人,记得备足赎金。”
    另一边,澹台镜心的反应截然不同。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反而露出一丝若有深意的微笑,仿佛早有所料。她优雅地抬手,身旁一名侍女立刻奉上一个精致的冰玉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光华流转的上品灵玉,数量只多不少。
    “幽寂大人说笑了,方才是我等冒犯,些许补偿,理所应当。”她声音清冷柔和,话语却说得漂亮,“我澹台家一向敬重阴诏司,此事既是个误会,镜心便先行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再向大人赔罪。”她微微颔首,竟是真的毫不拖泥带水,带着澹台家的人转身便走,干脆利落得让人意外。只是转身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暮成雪和莫宁,深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最后,只剩下暮家。
    暮家众人脸色最为难看,尤其是那位领头的,一位身着华贵冰狐裘、面容刻薄的中年女子。她是暮家大爷的长女,名唤暮华菁。她盯着幽寂,又恶狠狠地剐了一眼躲在莫宁身后的暮成雪,仿佛看她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
    “五千上品灵玉?你怎么不去抢!”暮华菁尖声叫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这个灾星!扫把星!她早就不是我们暮家的人了!她惹出的祸事,凭什么要我们暮家来付这笔钱?!她就算死在外面……”
    幽寂没说话,只是手指又轻轻拂过算盘。
    啪嗒。
    “五千二百。”
    “你!”暮华菁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大姐!”旁边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说话的是另一位男子,看起来稍年轻些,面容白净,带着和煦的笑容,他是暮家三爷之子,暮云卓。他上前一步,拉了一下暮华菁的衣袖,低声道,“大局为重,幽寂大人……我们得罪不起。”
    暮华菁胸口剧烈起伏,最终极度不甘地冷哼一声,粗暴地扯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个储物玉镯,又掏出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钱袋,里面不仅有灵玉,还有大量金银珠宝,一股脑地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秽物:“拿去!够了吧!赶紧带着这个祸害滚出暮家!”
    暮云卓却笑着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里面同样是充盈着灵气的灵石,他态度恭敬地对幽寂,更多的是对莫宁道:“幽寂大人,莫大人,大姐她脾气急,还请勿怪。这些是在下的一点心意,算是给诸位压惊。毕竟……四妹妹她……终究是回来了。”
    他话锋一转,笑容更加殷切:“说起来,四妹妹多年未归,家中长辈也是惦念得很。诸位护送辛苦,不如就在我暮家稍作歇息几日,也让暮家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感谢’诸位一番,如何?”他的话语听起来热情周到,但那“感谢”二字,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幽寂闻言,摸了摸下巴,竟然真的露出考虑的神色,然后看向莫宁:“嗯……暮三公子说得也有道理。你看,人家盛情难却,而且还额外加了‘住宿费’,咱们阴诏司也不是不通情理的组织。莫宁,你觉得呢?”
    莫宁眉头紧锁,冰冷的目光扫过暮华菁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暮云卓过分热情的笑脸,心中警兆大作。人已送到,任务基本完成,留在龙潭虎穴般的暮家,绝非明智之举。他沉声道:“幽寂大人,任务已完成,我等应即刻复命。”
    幽寂却哈哈一笑,飞身而下,拍了拍莫宁的肩膀,声音压低了几分,只用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傻小子,送上门的灵石,为什么不赚?他们付钱,我们住下,这生意稳赚不赔,到时候分你三成,就当给你攒老婆本了。”
    莫宁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憋了半天,才硬邦邦地回道:“……属下不缺钱。”
    “啧,不缺钱和白捡钱是两回事。”幽寂语重心长,随即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而且……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留你们住下?你不想看看,这暮家深宅里,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冰骸’?真相,往往就埋在敌人最想让你停留的地方。”
    莫宁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幽寂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目的。暮红的秘密、暮成雪的身世、冰棺的契约……这一切的答案,显然都深埋在这座森冷的暮家大宅之下。
    沉默了片刻,莫宁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幽寂满意地笑了,大声道:“好!那就叨扰暮家了!给我们安排个清净点的院子,我这几个下属胆子小,不经吓。”他说着“胆子小”,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那群敢怒不敢言的暮家护卫。
    暮云卓脸上笑容更盛,连连点头:“一定一定!保证让诸位贵宾满意!”只是那笑容深处,一丝冰冷的寒意转瞬即逝。
    暮华菁则气得直接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一群晦气东西!赶紧带走!别脏了我的地!”
    幽寂不再理会暮家人,将地上的“赔款”和暮云卓额外给的“住宿费”一一收起,算盘声噼啪作响,显得心情极佳。他走到莫宁、碧蘅、夕青面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老练,叮嘱道:“好了,经费到手,我也该回去跟戏诏官大人报账了。你们……自己小心。”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在莫宁身上停留片刻:“暮家这潭水,比你们想的要深得多,底下埋的,可不只是冰。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尤其是你,莫宁,收敛点你的脾气,暂时别把人家房子拆了,要拆也得等账结清了再说。”
    说完,他身形一晃,竟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原地一群心思各异的众人。
    暮云卓笑着上前:“诸位,请随我来。”
    莫宁面无表情,迈步跟上。碧蘅扶着夕青,柔声道:“妹妹小心脚下,暮家真是好气派呢。”只是她的眼神,却悄然打量着四周的布局与暗处可能存在的视线。夕青脸色依旧苍白,低声道谢,目光却担忧地看向前方莫宁和暮成雪的背影。
    暮成雪紧紧跟在莫宁身后,如同受惊的小兽,周围那些暮家人投来的或明或暗的、充满恶意与探究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只有身前那道挺拔而冰冷的背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暮云卓将他们引到宅院深处一处颇为偏僻安静的院落,名为“听雪小筑”。院子不小,陈设也精致,却透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仿佛与暮家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
    “诸位暂且在此休息,若有任何需要,吩咐门外仆役即可。”暮云卓笑容可掬,“晚些时候,家父或许会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送走暮云卓,院门缓缓关上,将外界那些复杂的目光暂时隔绝。
    碧蘅立刻开始检查房间,指尖悄然弹出无色无味的药粉,探测着可能的陷阱与窥视。夕青终于支撑不住,坐在廊下,调息起来。
    莫宁站在院中,环顾着这座精致的囚笼,目光冰冷。他知道,幽寂将他留下,既是为了阴诏司那见鬼的“经费”,也是为了利用他这把锋利的刀,来搅动暮家这潭死水,探出深处的秘密。
    而他,恰好也需要这个机会。
    暮成雪不安地看着他,小声问:“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莫宁没有回头,声音冷冽如刀,带着一丝嗜血的意味:“嗯。住下。”
    “从现在起,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每一个对你笑的人,记住每一个想杀你的人。”
    “这里,就是你的战场。”
    他的话音落下,院落之外,暮家深宅的阴影仿佛更加浓郁了,无声地蠕动着,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缝隙,冷冷地窥视着院中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