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晚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凄凉。
杨赐与黑风假意熄灯歇下,实则和衣而卧,凝神戒备。璃玥在杨赐的安抚下,服了些安神的药物,沉沉睡去,但小手仍紧紧抓着杨赐的衣角。
果然,约莫子时前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如同鬼魅般靠近了他们的房门。来人动作娴熟,在门外停顿片刻,似乎在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带着一丝甜腻气息的白烟,从门缝底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吹了进来。
迷烟!
杨赐与黑风几乎同时屏住呼吸,体内真气暗自运转,抵御着迷烟的侵袭。杨赐更是悄无声息地扯过一旁微湿的布巾,轻轻覆在璃玥口鼻之上。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得意味道的轻哼。然后,一把薄薄的刀片从门缝中插入,悄无声息地拨开了那简陋的门栓。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黑影灵活地闪了进来,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把短刃,在极微弱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正是那张三!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板床,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凶戾的光芒,再无白日里的半分讨好和机灵,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然而,就在他举起短刃,准备朝着床上鼓起的被褥刺下时——
“等你多时了!”
一声冰冷的低喝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经从侧面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同时,另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冰冷的锋刃已然抵在了他的后心要害!
灯火骤然亮起。
杨赐单手扣着张三的手腕,眼神冰冷如霜。黑风则站在张三身后,手中的窄刃匕首散发着森然寒意。
张三吓得魂飞魄散,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筛糠:“好…好汉饶命!饶命啊!”
“说!你究竟是谁?宅叔老板到底在哪?”杨赐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意。
张三在两人强大的气势压迫下,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涕泪横流地哭喊道:“我说!我说!好汉饶命!我…我们不是坏人…不不,我们是土匪…是‘黑煞帮’的外围眼线…就在镇外的黑风寨…”
“宅叔…宅叔老板没去赶考…他…他被我们大当家请上山了…”张三哆哆嗦嗦地交代。
“请?”黑风匕首微微用力,刺破了他后背的衣物。
“啊!是绑!是绑上山了!”张三吃痛,连忙改口,“大当家听说宅叔祖上阔过,在这客栈地下埋了一坛子黄金!可那老家伙嘴硬得很,死活不肯说藏在哪儿!大当家又舍不得杀他,就把他关在山后的一个秘密山洞里,天天逼问…让我在这儿守着客栈,看看有没有他什么亲人朋友来找,好一并拿下,或者能套出点话…”
原来如此!所谓的赴京赶考,根本就是个幌子!宅叔竟是被土匪绑了去,逼问那莫须有的黄金!
杨赐脑海中闪过三年前那位热情爽朗、执着于音乐的客栈老板,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他虽不是什么烂好人,但对此人印象颇佳,更何况这些土匪行事歹毒,竟为虚无缥缈的财宝害得人家破人亡,客栈荒废。
“那山洞在何处?有多少人看守?宅叔现在情况如何?”杨赐一连串冷声追问。
张三为了保命,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黑风寨的地形、山洞的位置、看守的人数以及换岗的时间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寨子里大部分人马前几天出去做‘买卖’了,还没回来。现在山上连同大当家也就十来个兄弟,看着山洞的只有两个人…宅叔还活着,就是吃了些苦头…”张三颤声道。
杨赐与黑风对视一眼。
“杨兄弟,你的意思?”黑风问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去硬闯土匪窝并非上策,但…
杨赐看了一眼床上依旧安睡的璃玥,又想到那位可能正在受苦的故人,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黑风兄,你伤势未愈,留下照看玥儿和兄弟们。我亲自去一趟那山洞。”杨赐沉声道,“既是故人,岂能见死不救?顺便,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活动了一下那只完好的手臂,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眼中寒芒渐盛。
夜色正浓,正是救人除恶的好时机。
根据张三提供的路线,杨赐避开了可能有暗哨的大路,专挑崎岖难行的山间小径,身形在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灌木丛中快速穿梭。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座依托险峻山势而建的寨子轮廓出现在前方。这就是黑风寨。寨墙用粗糙的圆木和山石混合搭建,不算高大,却透着股蛮横的匪气。几处望楼上闪烁着昏暗的灯火,如同野兽沉睡时微睁的眼睛。整个寨子静悄悄的,大部分匪徒似乎确实如张三所说,外出未归。
杨赐轻易地避开了一个打着哈欠、心不在焉的哨兵,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寨墙,落在寨内阴影处。寨内房屋杂乱无章,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柴火烟味和一种淡淡的牲畜腥臊气。
他按照张三的描述,朝着寨子后山摸去。越往后走,灯火越稀疏,环境也越发荒凉。最终,在一片陡峭的山壁下,看到了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洞口,洞口两侧插着两只火把,噼啪地燃烧着,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洞口一小片区域。
这里就是关押宅叔的秘密山洞。
洞口并无守卫,但洞内隐隐有说话声和猖狂的笑声传来。
杨赐屏息凝神,将身形隐藏在洞口旁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锐利的目光向洞内望去。
山洞内部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借着洞壁插着的几只火把的光亮,可以看清环境。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些枯草和杂物,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泥土和霉腐的气息。最里面,是一个用儿臂粗的木头粗糙钉成的牢笼。
牢笼里,一个身影正无力地靠着木栏瘫坐着。
正是宅叔!
但眼前的他,与三年前那个乐呵呵、微胖富态的客栈老板判若两人。他身上的绸缎衣服早已变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暗色的可疑污渍。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眶乌青,显得憔悴不堪。最显眼的是他额角有一处已经结痂的伤口,显然是受过殴打。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脚上也戴着粗糙的镣铐。
此刻,他正情绪激动地朝着牢笼外嘶喊,声音沙哑而绝望: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天杀的土匪!强盗!我告诉你们,没有什么黄金!那都是祖上骗人的话!我就是一个开客栈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救命啊——!”
牢笼外,三个土匪正围着一小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对于宅叔的哭喊,他们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哈哈大笑,显得极为享受这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这三个土匪,相貌各异:
一个身材壮硕如牛,满脸横肉,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穿着件脏兮兮的皮坎肩,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还有几道狰狞的旧疤。他笑声最大,拿起酒囊灌了一口,粗声粗气地骂道:“嚎!接着嚎!老东西,嗓子嚎破了也没用!这荒山野岭,鬼都嫌冷清!”
另一个则是个瘦高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透着股奸猾气。他撕下一只兔腿,一边啃一边阴阳怪气地笑道:“宅叔老板,你就别嘴硬了。没黄金?你祖上可是这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土财主,能没点家底?说出来,哥几个给你个痛快,还能让你上路前吃顿好的,不比在这活受罪强?”
第三个个子稍矮,但看起来最为精悍,腰间别着两把短斧,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平添几分凶恶。他相对沉默,只是冷冷地看着牢笼里的宅叔,偶尔舔舔嘴唇,眼神如同打量猎物。
那壮硕土匪似乎被宅叔的哭喊吵得烦了,猛地站起身,走到牢笼前,用力踹了一脚木栏,震得整个牢笼都晃了一下:“老东西!再嚷嚷,信不信爷爷现在就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宅叔被吓得一个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抽泣。
瘦高个土匪嘿嘿一笑:“牛哥,别吓唬他了,真吓傻了,咱们上哪找黄金去?”他转向牢笼,语气带着诱惑,“老宅叔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我们大当家说了,只要你说出藏金的地方,不仅放你走,还分你一成!够你下半辈子逍遥了!何必为了那死物,把命都搭上呢?”
精悍的刀疤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跟他废什么话。大当家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哼,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他话中的寒意让宅叔又是一颤。
牛哥回到火堆旁,抓起酒囊又灌了一口,抹抹嘴道:“妈的,说起来也怪。大当家这次出去‘干活’,听说碰上了硬茬子,折了几个兄弟,心情正不好呢。明天回来要是还没问出个屁来,这老家伙怕是真要见阎王了。”
瘦高个压低了些声音:“听说了吗?好像不是普通的商队,跟北边那个…什么逐狼山庄好像有点关系…”
“逐狼山庄?”刀疤脸眉头一皱,“那可不是好惹的主…”
“怕什么!”牛哥满不在乎地打断,“天塌下来有大当家顶着!咱们只管撬开这老东西的嘴就行!”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岩石后杨赐的耳中。
逐狼山庄?
杨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这些土匪,竟然和逐狼山庄扯上了关系?是巧合,还是…
他原本只是想救出故人,惩戒匪类。但现在,事情似乎变得不那么简单了。这些土匪口中的“硬茬子”、“折了兄弟”,会不会与丑无痕或者山庄的某些行动有关?
看来,有必要抓个“舌头”,好好问一问了。
杨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锁定了那三个毫无察觉、依旧在喝酒吃肉、谈论着明日如何逼供的土匪。
尤其是那个看起来知道些内情的瘦高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