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石与阿莹已从异兽背上跃下。那通体雪白的玉角兽亲昵地用头蹭了蹭阿莹的手心,随即化作一道柔和白光,融入她体内;而那青黑铁翼狼兽则对墨石低吼一声,身影逐渐变淡,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
两小妖的气息似乎因此消耗而略显萎靡,但眼神卻亮晶晶地看著杨赐。
“杨大哥!”阿莹抱着那架焦尾古琴,快步上前,小脸上满是关切,“你受伤了?”
“无妨,皮外伤,你们,那天怎么走了……”杨赐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古琴上,眼中带着感激与探究,“方才多谢你们及时赶到,还有这琴音……若非那一声惊弦,恐怕也逼不出那厮的破绽。”他想到了刘洪在琴音影响下的失言。
阿莹低头看了看焦尾琴,眼神有些黯然:“那天我带着墨石在山里疯狂的乱跑,不小心掉进一个很黑很深的洞里,在里面找到了这个……它好像很伤心,一直在哭,但它救了墨石,刚才感觉到这边有很可怕、很虚伪的气息,它自己就响了……”
墨石在一旁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却肯定的音节,表示阿莹说得对。
杨赐心中释然,暗道这两小妖的运道真好。
仔细看这焦尾琴绝非凡物,恐怕是一件有灵性的古宝,除了有疗体扶伤之外,对邪恶与虚伪之气亦有着天然的感应和克制。此番机缘,倒是让这两只小妖得了护身之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从荒原一侧传来。只见黑风带着那三名伤势不轻的山庄护卫,护着脸色苍白的璃玥,正快速向这边靠拢。显然,他们一直隐藏在附近,密切关注着局势,直到丑无痕退走才现身。
“杨兄弟!”黑风快步上前,独眼迅速扫过现场,看到杨赐无恙且宅叔已被救出,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庄主他……”
“不必多言。”杨赐抬手打断了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黑风一眼,“黑风兄,今日之事,你皆已目睹。前路如何,你……自行抉择。”
他的意思很清楚。丑无痕的所作所为,尤其是那“药引”之事,已彻底越界。黑风是继续效忠那个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疯狂的庄主,还是……?
黑风独眼中光芒剧烈闪烁,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也随着紧绷的面皮微微抽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不仅有着物理的创伤,更有被魔气侵蚀后难以祛除的冰寒。他想起了彝寨之中,杨赐不惜损耗本源为他稳住伤势;想起了方才,丑无痕那看似顾全大局实则冷酷无情的退让,甚至未曾多问一句他这重伤下属的状况。
忠诚与道义,恩情与野心,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良久,他猛地一咬牙,仿佛做出了某种极其艰难的决定,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对着杨赐,缓缓地、重重地一抱拳,声音沙哑而低沉:“杨兄弟,黑风……愿随你一行!”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承诺。这意味着背叛他效忠多年的山庄,背叛那个曾经令他敬畏的庄主,踏上一条吉凶未卜、甚至可能被无尽追杀的危途。
杨赐深深地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与最终的坚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沉甸甸的责任。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黑风的肩膀:“好!此后,祸福与共!”
“祸福与共!”黑风沉声应道,身后那三名护卫也挣扎着挺直了腰板,眼中流露出同样的决心。他们早已对山庄的某些作为心存疑虑,今日更是心寒,杨赐的仁义与担当,让他们做出了选择。
“大哥……”璃玥被一名护卫小心地放下地,踉跄着扑到杨赐身边,小手紧紧抓住他染血的衣角,仰着小脸,眼中噙满了泪水,既有害怕,更有担忧,“你流了好多血……”
“傻丫头,大哥没事。”杨赐心中一软,弯腰用完好的手臂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安慰道,“看,宅叔救出来了,我们还多了两位新朋友。”他指了指墨石和阿莹。
璃玥欢喜地看向两小妖。阿莹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略带羞涩的笑容;墨石则笨拙地想学人类拱手,动作却显得有些滑稽。
此刻,远处黑风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可见火光晃动,似乎有人正慌乱地朝这边赶来,还推着几辆骡车。想必是刘洪等人生怕丑无痕反悔,正急忙履行“放人”的承诺。
杨赐不再犹豫,沉声道:“走!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地方再从长计议!”
他背起虚弱的宅叔,黑风与护卫搀扶着伤员,阿莹和墨石警惕地断后,璃玥则紧紧跟在杨赐身边。一行人趁着夜色,迅速消失在荒原的另一端,朝着与逐狼山庄势力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色苍茫,前路未知。
但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孤身奋战。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荒原,卷起枯草与沙尘,扑打在匆匆前行的一行人脸上。身后,黑风寨方向的火光和隐约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黑暗深处,唯有头顶一弯残月洒下清冷微弱的光辉,勉强照亮脚下坎坷不平的路。
杨赐背着气息微弱的宅叔,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露出他力战后的疲惫与伤势的影响。璃玥紧紧跟在他身侧,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摆,小脸苍白,不时担忧地抬头看看大哥的侧脸,又紧张地回头望望那片吞噬了光亮的黑暗,仿佛害怕那恐怖的追兵会随时从阴影中扑出。
黑风独眼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可疑的阴影与声响,手中紧握着那柄窄刃匕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寒气息。那三名山庄护卫互相搀扶,咬牙忍着伤痛,努力跟上队伍的速度。墨石与阿莹断后,两小妖似乎对荒野极为适应,行动悄无声息,如同融入了夜色之中,唯有阿莹怀中那架焦尾古琴,偶尔因颠簸而发出一两声极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咳……咳咳……”背上的宅叔发出虚弱的咳嗽声,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前方一片模糊的黑影,“杨……杨爷……那边……那边好像有个废弃的土地祠……我……我往年送酒曾路过……或可……暂避……”
众人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远处荒丘脚下,隐约有一处低矮建筑的轮廓,大半掩映在枯黄的荒草与乱石之中,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杨赐与黑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就去那里歇脚。大家坚持一下。”杨赐沉声道,调整了一下背负宅叔的姿势,加快了脚步。
靠近之后,才发现那确实是一座早已荒废不知多少年的小祠。庙门早已朽烂倒塌,只剩半扇歪斜地倚在门框上,被风吹动,发出“吱呀”的哀鸣。院墙坍塌大半,院内荒草齐腰高,残破的瓦砾和不知名的兽粪随处可见,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尘土和衰败的气息。
正殿倒是还算完整,只是屋顶破了几个大洞,月光如同破碎的银练,从窟窿中投射下来,照亮了殿内蛛网密布、神像倾颓的凄凉景象。神台上那尊泥塑的土地爷早已色彩剥落,面目模糊,半边身子垮塌下来,露出里面干枯的草秸。
虽破败不堪,但四壁犹在,总算是个能遮风挡雨、隔绝外界视线的地方。
“快,进去。”黑风率先踏入殿内,匕首挥动,迅速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一名护卫从行囊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光芒跳跃起来,勉强驱散了殿内的阴冷与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杨赐小心地将宅叔放在火堆旁干燥的草堆上,仔细检查了他的状况。主要是长期囚禁带来的虚弱和惊吓,并无严重外伤。他取出水囊,喂宅叔喝了几口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黑风和那三名护卫处理伤口。他自己的断臂处也隐隐作痛,但此刻只能强忍。
璃玥乖巧地坐在杨赐身边,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拿出干净的布条,学着杨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帮一名手臂受伤的护卫擦拭血迹,虽然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阿莹和墨石则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破败的古祠。阿莹怀中的焦尾琴忽然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走到那尊破损的土地神像前,歪着头看了看,然后伸出小手,轻轻拂去神像膝盖上厚厚的灰尘。
“这里……好像不全是死寂……”她轻声说道,眼神有些困惑。
墨石也走过来,用鼻子嗅了嗅空气,喉咙里发出表示同意的咕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