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窈身上穿的,并不是羲和营校尉的六品官服,而是属于边军少将军顾刀的深青色衣袍,外罩银白轻甲。
众人恍然想起来,顾刀少将军的称呼,属于大将军徒弟的爱称,并不是具体官职。
实际上,顾刀两年前因为战功,被皇上任命为从四品边军中郎将。
她面容清冷疏离,凤眸似凝着月华霜雪,一身轻甲在晨曦映照下,泛着清寒的冷光。
谢窈目光扫过,之前议论她女子身份的官员们,纷纷低下了头。
确认过眼神,是他们打不过的人。
很快,庆公公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官员们双手交叠于胸前,躬身行礼。
谢窈因为要推着王爷的轮椅,所以几乎站在官员最前面。
她瞥了一眼身侧,昨天饮酒的大将军,今天也如约前来上朝,站在武将首位。
顾大将军冷眸幽幽地掠过殿内,被他注视的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还有人心里打鼓,暗道,大将军和靖北王妃不愧是师徒,两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犀利。
靖北王和顾大将军都来了,早朝的天气,忽然寒了几分。
谢窈再一抬眸,见自己对面,是一袭绛红官服,容貌如谪仙俊逸的户部侍郎裴隽。
裴侍郎向她微微颔首,笑容温润,如芝兰玉树。
这也太赏心悦目了。
靖北王忽然侧头,扯了扯谢窈指尖,嗓音微低:“阿窈,本王有些腿疼。”
王爷这些日子,每日吃药治腿,虽然还是无法站起身,但双腿已经有了知觉,所以经常夜里疼痛入骨,难以入眠。
谢窈的手指被王爷拉着,听到这话,连忙从袖中掏出管家准备好的丹药,仔细盯着王爷服下。
“还疼吗?”她轻声问道,很是关心。
“还有些疼,回头,要王妃吹吹才好。”
王爷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谢窈耳根骤然变热。
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日,王爷让她坐在腿上,两人的亲吻。
她看向萧熠之的唇,脑海里忍不住反复回忆,再也没办法关注裴侍郎了。
只是,这可是早朝啊,她为什么要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满脑子王爷的嘴唇的……
早朝刚一开始,吏部尚书就迫不及待地站出来,他是丞相的门生,也是太后党羽。
“陛下!江老丞相乃国之栋梁,辅佐先帝多年,忠心耿耿,如今仅凭大将军一面之词就被关押,恐难服众,还请陛下释放丞相,查明真相!”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官员相继出列。
“陛下,太后乃一国之母,罪臣谢明安与太后身边宫女勾结,合谋刺杀靖北王妃,这与太后有何干系,还请陛下为太后做主!”
“是啊陛下!王妃遇刺,明明是睿王余孽所为,怎能将罪名安在太后头上?何况,王妃不是……”
说话的官员看了一眼谢窈,把“没事吗”三个字咽了回去。
萧熠之冷笑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太后宫中宫女与谢明安勾结,自然算不上实证,倘若行刺王妃的刺客之首,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江公公呢。”
他桃花眸泛起冰冷笑意:“此刻江公公,正在本王府中喝茶,需要皇上传唤吗。”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一部分太后党羽心中暗骂,太后刺杀就刺杀,派谁不好,非要派她身边的太监。
关键是派去刺杀失败就算了,这太监还没死,被靖北王抓了现形。
顾昭棠上前一步:“陛下,谢窈不仅仅是靖北王妃,更是大燕边军中郎将,她驻守边境,与敌国浴血厮杀,护大燕山河万里,可如今,她在京中遇刺,虎贲将军苏怀恩,昨日在丞相府搜出几百副军械,江家私藏军械,是想谋反吗?”
他顿了顿,眼神愈发锐利,看向那些还想替太后求情的官员。
“臣与中郎将守护大燕,护的是清正朝堂,可若在外领兵打仗的将领,都要被朝中奸佞暗害,那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日后,谁还为国征战,谁还敢为大燕卖命?”
“末将请命!严惩奸佞,还中郎将公道!”
“末将请命!若不处置江家和太后,恐边军将士难安!”
顾昭棠话音刚落,殿内的武将们同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请命。
同为武将,他们敬重顾昭棠,也钦佩谢窈身为顾刀的功绩,这和男女无关。
还想辩解的太后党羽,瞬间哑了火。
皇上坐在龙椅上,脸色愈发凝重。
他看着顾昭棠,又看了看跪满一地的武将和谢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
皇上也是在昨日,才知道谢窈就是顾刀。
可偏偏他无法治罪,因为两年前大将军甚至主动传信,说徒弟顾刀淡泊名利,只求做个领兵将领,不必封赏,是他非要给人家一个中郎将的职位。
而且,燕国女子可以从军,羲和营之前本来就在大将军麾下,大将军无儿无女,收羲和营中的谢窈为徒,又不是收为义子义女,他能说什么?
如果早知道一切,他绝不可能让谢窈嫁给萧熠之。
事已至此,他总不能让人家和离。
谢窈迎着皇上审视的目光,冷声道:“陛下,臣以查明,此前安平侯和长公主遇刺,行刺之人,并非睿王余孽,同样是太后一手策划!”
“你胡说!”太后党羽中,又有人开口。
“长公主遇刺时,太后正在宫中,安平侯更是太后亲子,太后疯了才刺杀他!”
谢窈:“太后自然不是疯了,而是想将此事嫁祸给皇上,来激起安平侯的野心。”
“是不是胡说,臣有证人,”她的眼神冷冽,“前安平侯夫人,安和县主江丛嫣,此刻就在殿外,她还活着,足以证明刺杀她的西戎人,正是太后指使。”
“什么?!侯夫人还活着?”
“刺杀安平侯和长公主的是西戎人,这么说,太后通敌西戎?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殿内再次炸开了锅,官员们的议论声比之前更甚,到最后,归于死寂。
一众太后党羽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太后党羽:所以你跟我们说,太后行刺了三次,谁也没刺死?
皇上眯起眸子,早在之前,长公主已经告诉了他谢窈对安平侯遇刺的猜测,但他却不知道,江丛嫣竟还活着。
证据确凿之下,皇上冷笑一声:“好,好个太后啊,安和县主可是她的亲侄女,她竟如此狠心。”
这时,一道飘逸的身影出列。
裴隽走上前:“陛下,罪臣谢明安此前与臣同为四品侍郎,却能向前礼部尚书行贿黄金千两,听说昨日抄家,更是抄出数本账册——此人曾向乱贼李钧行贿,谢明安与太后牵扯甚深,那么,是不是太后,也和李钧有所牵连呢?”
皇上面色骤变,睿王李钧,那是他最痛恨之人。
庆公公将一沓从谢明安密室中搜出的账册,呈给皇上。
事情涉及李钧,皇上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本意是借萧熠之和顾昭棠,解决掉江家,只是,没想到太后牵扯如此之深。
他是天子,怎能如此轻易听从朝臣的话?
何况,太后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毕竟是太后,轻易废黜,他这个皇帝,会落下刻薄寡恩之名。
殿外传来通传声:“镇国长公主驾到——”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长公主一身朱红宫装,步履沉稳地走进大殿。
她凤眸睥睨,面色略微苍白:“臣拜见陛下。”
“皇姐。”
皇上站起身,语气复杂。
他请皇姐回京入朝,本意是与太后抗衡。
却没想到,谢窈对皇姐有了救命之恩,不理朝中事务的萧如晦也要为她讨个公道,连顾昭棠这个大将军,都千里奔袭,回京找刺杀她的凶手算账。
三个原本不该有任何关系的人,因为谢窈,竟站在了一起。
谢窈的目光,一会儿看长公主,一会儿看向自己师父。
而顾大将军的视线,自长公主出现,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有多少年,没再见到这个女人了呢。
如今的自己,是名震大燕的骁骑大将军。
她也很好,雍国老皇帝在年前死了,她丧夫后,一回京,就是手握重权的长公主。
他顾昭棠,再也不是当年被她口口声声说是废物的顾世子。
李相宜,也不是从前那个虽风华绝代,却受人冷落的小公主。
长公主腰间束着玉带,佩戴着一枚凤纹玉佩,一枚绣金香囊,这样热烈鲜明的红色,也只有她能穿出高贵冷艳。
顾昭棠却在庄严肃穆的朝堂,想起她解开玉带,轻吻自己胸口伤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