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汪杰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许多干部的眼光开始变得游移不定。
    刘世廷描绘的“轻重不分、舍本逐末”的江昭宁形象,开始在一些人心中模糊地勾勒出来。
    刘世廷说完,微微喘息了一下,胸中郁结的那口恶气似乎随着这畅快的指责宣泄了不少。
    他定定地看着江昭宁,眼神中交织着挑战与不易察觉的期盼——他渴望看到江昭宁暴怒、辩驳、甚至失态!
    唯有如此,他才能将这顶名为“工作能力偏差”、“政治判断失误”、“施政方向错误”的巨大帽子,死死地扣在江昭宁的头上!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整个会议室如同被无形的力场冻结。
    空气凝结成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腔。
    刘世廷那番洋洋洒洒、逻辑严密、气势如虹的指控仿佛还在空旷的四壁间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悬在人们的心头。
    所有的目光,带着比刚才更为浓烈的惊悸、审视、甚至某种隐秘的认可与担忧,死死地钉在江昭宁身上。
    连呼吸都似乎被刻意压至最低微的限度,生怕一丝多余的响动就会引爆那沉寂火山口下翻滚的熔岩。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中,江昭宁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仿佛刚才那足以颠覆政治生命的指控只是一阵无关痛痒的耳旁风。
    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刘世廷所期盼的怒意或者急迫,只有一种近乎深潭的沉静。
    “刘县长……”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说得好。”
    “真是说到了点子上。”江昭宁微微颔首,似乎在由衷地表示赞同。
    会议室里,江昭宁环视一圈。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凿凿落在每个人的鼓膜上:“我来东山三个月了。”
    “说实话,”略作停顿后他开口,“在发展经济、振兴农村方面,确实做得不够。”
    他的目光恰巧扫过隔着一个位置的刘世廷,四目相接,如同两道水流相融又无声分开,短暂如尘。
    空气里似乎有根无形的弦倏地绷紧。
    刘世廷收回目光,啜了一口温吞的茶水。
    那味道寡淡又微涩,就像江昭宁当下这份蹊跷的坦荡,滑过喉咙时并不顺遂。
    然而江昭宁的话锋陡然扬起!
    如同静谧山脊刮过的飓风,那声音不高却陡然拔升了一种锐气:“因为我的理念是,必须先把地基搞干净夯实!”
    江昭宁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如果一个县域,到处地痞流氓横行,打架斗殴屡见不鲜,治安案件层出不穷,还有执法人员索拿卡要,充当不法分子保护伞。”
    “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旅游者来了,投资商来了,谁不会吓得颤栗发抖?”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江昭宁的目光扫过众人耳侧:“这等环境,山景再美,莲湖湾再漂亮,游客敢踏足吗?!”
    “外面投奔东山投资创业的客商,谁站到这地盘上能不先吓到腿脚发软?”
    “谁敢把真金白银往这样的浑水里投?”——字字尖锐如刺!
    原本各自分神的常委们此刻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不约而同挺直了脊背,神色被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牢牢钉住。
    窗外阳光刺眼,喧嚣入耳。
    江昭宁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嘈杂的景象,望见那些深藏在阴影里的东西:“那么,究竟伤害的是什么?”
    会议室里,只有他沉静的声音在流动:“是东山的山水风景明珠蒙尘!”
    “更甚,是东山的希望!是招商引资的门彻底成了虚设!”
    “东山风景再好,别人也不会来!”
    “营商环境那么差,谁人敢投资?”
    “老话早就讲透了,扫帚不到,灰土不会自己跑的。”
    “不打扫好房舍,怎么能迎客?”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平静坦然,“一个连基本秩序都乱了套的地方,难道要捧着泥饭碗,去糊弄外人说是金饽饽不成?”
    他平静的语气里陡然生出棱角。
    “我来东山后,集中精力去处理了两件事:社会治安环境整顿和市容整治!”
    “这是东山未来所有发展的根基。”
    “根基不稳,百病皆生!”
    他语气沉缓又郑重,“是的,在这个过程中,在经济发展、农村振兴这两个事关民生的重大方向上,虽然并非毫无作为,生态项目的事我一直在规划。”
    “但是我确有不足,刘县长点得非常到位。我接受批评。”
    寂静无声的会议室里,刘世廷感觉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发烫,握紧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杯壁似乎发出无声的裂响。
    他明白了!
    自己精心酝酿的、关于经济发展的那枚“弹药”,不仅没能正中靶心,反而被对方巧妙地借来,变成了点燃更大引信的火花。
    这个看似在进行自我批评、姿态放得很低的江昭宁,不动声色间就在整个班子视野内重新定义了东山问题的本质!
    他那段关于“根基不稳,百病皆生”的清晰逻辑链条,严丝合缝,无懈可击,堵住了所有可能反驳的声音路径。
    而江昭宁还没有结束。
    他话锋再次凌厉拔高:“我要加上一条,比刚才提的两件事都要紧——除恶务尽,打掉黑恶势力!”
    “还东山一片晴空!”
    “黑恶势力,犹如附骨之蛆,是社会肌体上最毒恶的肿瘤。”
    “其危害之深、之广、之恶,绝非仅仅是几起街头斗殴、几声百姓怨言那么简单。”
    “它从根基处腐蚀着一个地方的元气,摧毁着发展的基石,甚至渗透农村基层政权,其造成的破坏是多维度、系统性的。”
    “没有一个投资者会愿意将资金投入一个黑恶势力存在的地方。这是最好的‘投资劝退书’”
    “黑恶势力通过强行参股、恶意竞标、垄断市场、欺行霸市等手段,肆意掠夺社会财富。”
    “它们才是腐蚀社会的毒瘤!”
    “前面只能‘治标’,这才是真正的‘治本’!”
    “总结而言,黑恶不除,民心不安;黑恶不除,商机不聚;黑恶不除,法治不彰;黑恶不除,根基不稳。”
    他霍然站起身,那双平日里在文件堆后透着书生气的眼眸,此刻竟射出锐利如刀锋般的光,穿透会议室烟雾,直逼视每一个人灵魂深处。
    江昭宁环视会场,继续说:“我这三个月来,并没有闲着。”
    “我走访了全县12个乡镇、36个村社区,与上百名干部群众座谈。”
    “我看到的是什么?”
    “是老百姓对治安状况的抱怨,是对某些执法人员与黑恶势力勾结的指控,是对营商环境的不满!”
    他从文件夹中取出一沓材料:“这是我收到的举报信,不下五十封!”
    “都是反映我县存在黑恶势力以及保护伞的问题。”
    他把材料重重地放在桌上,“如果我们连老百姓最基本的安全感都不能保障,谈何发展经济?谈何乡村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