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显然是在同一场合偷偷拍摄的,画质不太稳定,但声音却异常清晰。
    首先是陈钰的声音:“……放心吧,周秘书长,林业局那边……嗝……咳,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新季度护林员的补贴款,上头拨下来的那些……”
    “嘿嘿,很快就下拨……”
    “当然,要先经过适当的手续费...”
    赵大勇紧跟着陈钰的话头,“陈局办事向来稳妥!”
    “不过老陈啊,这速度……可得悠着点,先得把……嗯,‘适当的手续费’留出来吧?”
    “流程嘛,该走的还得走扎实喽!”
    “哈哈……”
    一阵心领神会的、放肆而混杂的哄笑立刻在嘈杂的背景中爆发出来。几只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刺破了哄笑声。
    “哈哈哈!老陈办事就是靠谱!能扛事儿!”周明似乎在满意地点着头。
    “不过……老陈啊,”周明的语气突然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最近可得把毛都捋顺,更要夹着点尾巴行事。”
    “那个江……江昭宁,”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带着一丝模糊的忌惮,“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我看他啊,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角色,未必懂咱们这里的……规矩。”
    “还是小心为妙。撞在他手里就麻烦了。”
    “哼!”一声极其不屑、甚至有些尖锐的冷哼立刻炸响!
    正是陈钰!
    仿佛“江昭宁”三个字点燃了他心中的邪火,让他在酒精的刺激下彻底失态:“狠角色?狗屁!”
    “他只能在咱们东山县这一亩三分地里抓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虾米显显威风,充什么包公青天?!”
    “呸!他算什么强龙?”
    “想在这儿压住我们这些地头蛇?做梦!”陈钰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癫狂般的狂妄,“到了东山这地界,是龙你得乖乖盘着!”
    “是虎你也得给我老实卧着!”
    他甚至用筷子或者汤勺之类的东西,敲击着碗碟,发出令人牙酸的叮当声,“做事意思意思差不多得了!”
    “别蹬鼻子上脸!”
    “咱们……还能忍受他几分,给他几分薄面……”
    “可要是搞过头了……”
    陈钰的声音陡然降低,变得阴鸷无比,一字一顿地挤出后面的诅咒,“……惹祸上身!那就是自寻死路!”
    “陈局说的对!”赵大勇用力拍着桌子以示赞同,“他江昭宁不是正在上杆子争取省里那个什么‘东山林牧生态保护示范区’的大项目嘛?”
    “听省里风声,批下来至少一个多亿的资金!肥得很呐!”
    赵大勇的声音充满了有恃无恐的嘲弄,“再大的项目,再多的钱,他拿得到手,难道就能绕过我们这些关键衙门口?”
    “项目规划方案的最后审批是不是得我们交通局拍板签字?动土施工许可要不要?”
    “专项资金落地调配,是不是得从我们孙局长掌管的财政局金库里过一道水?”
    “最关键的是!”赵大勇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像是要盖过所有人,“这生态保护的核心是什么?是林子!”
    “是他妈的东山县的山头土疙瘩都得归我们林业局陈大局长管!”
    “育林、护林、封山、水土保持……哪一样不是陈局手中的令箭?!”
    “离了我们这些人,”赵大勇得意洋洋地拖长了调子,抛出最核心的那把刀,“他江昭宁什么事都办不成!寸步难行!”
    “大勇这话,点透了!”孙建成那略显尖细的声音立刻接上,带着难掩的兴奋和贪婪,“说到那个生态保护项目……”
    他压低了声音,“那笔资金……可确实不小,初步估算,一个多亿这种规模的款项……嘿嘿……”
    孙建成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猥琐的笑声,“……操作得当的话,就像那磨坊里的水流,从中间过一道手,漂起来的麦麸子细米……”
    “那也是实实在在能喂饱一圈人的东西嘛!”
    “只要……计划周密一点,条子规矩一点……”
    “哈哈!孙局高见!”陈钰尖锐的笑声和赵大勇粗豪的笑声混杂着其他人的哄笑劝酒声再次响起:“来来来!先干了这一盅!”
    “规矩就是规矩!”
    “干了这杯,咱们这事儿就……稳了!”
    “周秘书长,您可是我们的指路明灯啊!”
    劝酒声、猥琐的笑声、酒杯碰撞声瞬间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污浊不堪的声浪,以摧枯拉朽之势淹没了孙建成后面的话,也彻底淹没了画面中那些疯狂扭动的模糊黑影。
    整个包间如同一个被放大的、污秽的巨口,发出得意而嚣张的狂笑。
    视频播放器的进度条,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僵硬地拖到了尽头。
    画面定格在一片混沌的、只剩下残影晃动的油腻黑暗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视频到这里结束。
    江昭宁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手中的钢笔已经被他捏得几乎变形。
    林夕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林夕,你…对林业局的陈钰,了解多少?”
    林夕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发出清晰但带着明显斟酌痕迹的声音:“陈局长……在林业系统工作年头很长了,快二十年了。”
    “从林场基层的普通技术员一路干上来,资历很老……”
    他顿了顿,小心地措辞,“能力是有的,作风……据说比较硬朗。”
    “在市里、省里的相关系统里,也确实经营了不少人脉关系……”他将“经营”两个字吐得极其轻微。
    江昭宁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从手中变形的钢笔移到林夕的脸上,无声地催促着,没有丝毫温度。
    林夕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林业局这几年……确实从他手上申请下来不少项目和专项资金,特别是森林抚育、退耕还林补贴、还有生态保护示范区前期试点这块,批下来的额度都不小……”
    重点来了。
    林夕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谨慎:“但是……实际执行的效果……不太好说。”
    他用了一个极其委婉的词。
    “直说。”江昭宁的回应如同快刀斩下,精准又锋利,不容半分躲闪。
    两个字,重若千钧。
    林夕抬起头,把心一横,将那些盘旋在机关里、不敢诉诸纸面的流言化作了言语:“……是。有一些……非正式的说法,在下面传得不少。”
    “说……林业局的很多项目,尤其是资金大头的那些。”
    “批下来轰轰烈烈,落到纸面上汇报得花团锦簇,但等钱真的拨到了县里账户……就有点……”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点像是完成了一个‘目标’。”
    “后续的执行监督,虎头蛇尾。”
    “比如去年的退耕还林专项资金,季度报告和最终的省级验收报告都显示资金早已‘全部投入’,林地管护措施到位,树木成活率达标……”
    “可实际去申请退耕补偿款的几个山坡村问问老百姓?”
    “或者不用问,找个时间开车沿着那条盘山路去实地转转看看呢?承诺补种的那些树苗在哪里?”
    “稀疏成活的那几棵能不能算达到上报的那个密度?”
    “根本……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
    “相反,他倒是批出了不少砍伐指标!”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愤懑:“还有那些深山老林里靠山吃山的护林员,他们的补贴款!”
    “按季度发放是写在账上的规矩。”
    “可实际上呢?拖延半年都算快的!”
    “问起来就是流程卡在某个环节、信息核对需要时间、系统升级……”
    “反正理由层出不穷。”
    “基层那些人,靠山吃山本就艰难,这点糊口的钱还被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