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似一层薄纱,笼罩着公主殿偏院的颓败角落。
阿芜费力地撬开一处锈死的通风铁栅,顾不上满手的铁锈与污泥,探身将昏迷的林亦从幽深湿冷的水道里拖了出来。
她的身体冰得像一块刚从寒潭里捞起的玉,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阿芜指尖颤抖,将那枚已升级为临时锚点装置的伪命牌贴上林亦的额头。
幽蓝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一行行令人心悸的警报跳出。
“警告:目标脑域残留高频法则波纹震荡。”
“分析:空间共感过载,强行承载超限历史烙印。”
“解决方案:注入稳定频率,建立临时精神屏障。”
“你到底看了什么?”阿芜低声质问,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虑与后怕。
她不敢耽搁,立刻启动反向注入程序。
一道温和而稳定的频率顺着锚点装置,缓缓流入林亦混乱的精神之海,试图抚平那些狂暴的波纹,暂缓神经被撕裂的剧痛。
“咳……咳咳!”林亦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带着淡淡银丝的血沫溅落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清醒。
她抓住阿芜的手臂,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去找陆昭……他给我的那本《十祀录》,不是偶然。”
接下来的三日,十公主林昭昭“偶感风寒,卧床静养”的消息传遍了宫内。
姐姐们送来的顶级灵药堆积如山,却都被阿芜以“殿下需静养,不宜大补”为由婉拒门外。
寝宫深处的密室中,林亦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屏退了阿芜,独自面对那本封面平平无奇的《十祀录》。
她没有翻开,而是学着那些古老秘法中的描述,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心头血,轻轻覆于封面之上。
血液触及书页的刹那,没有金光大作,也没有异香扑鼻。
只是周围的空间起了极其细微的褶皱,如同投入石子的静水。
一幕无声的倒影,就在林亦的静域感知中浮现:月蚀之夜,一座通天的高台上,九位身着素白祭服的少女并肩跪倒,神情肃穆而空洞,每个人的额心都嵌着一枚复杂难言的符印。
而在她们身侧,第十个蒲团空着,仿佛在等待下一个祭品。
画面一转,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执笔在一卷玉册上批注,字迹苍劲,带着一股勘破天机的冷酷:“月蚀生者,魂通归墟。然九为极数,十乃补缺之隙。”
补缺之隙……林亦猛然醒悟。
原来所谓的“第十公主”,根本不是指出生排行,而是一个功能性的代号!
是每一轮世界重启时,被选中用来填补某个“漏洞”的特殊人格!
这个猜想太过骇人,必须验证。
为了不惊动任何人,林亦凭借着对空间法则的野兽直觉,避开了所有巡逻和禁制,如鬼魅般再次潜入了藏书阁那个荒废的角落。
她没有去碰那些禁忌之书,而是在一堆被光蚀鼠啃噬殆尽的废纸里,翻出了一本几乎只剩下封皮的《仙庭律令·禁典篇》。
她闭上双目,缓缓将自己的静域铺展开来。
耳后那片无人知晓的星图微微发烫,透出隐秘的银光。
当她那独特的空间感知力,如水银泻地般浸润到书页的每一丝残痕中时,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被唤醒的亡魂,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海。
【大公主林曦月,身着华服,立于祭坛之上,手中托举着一枚古朴的青铜钥匙,正在开启一个名为“承忆阵”的法阵……】
【法阵中央,一名与她面容有着七分相似的少女在光柱中痛苦挣扎,嘶声哭喊:“我不是工具!我不是!”】
这画面——竟与她当初从《宫宴食谱》残页上瞥见的幻象一模一样!
两段来自不同载体的残影,在她的感知中完美重叠。
地点是同一个祭坛,执行者是同一个人,只是受害的少女面容不同,但那份绝望与不甘却如出一辙。
一个坐标,相隔百年的时间,上演着同样的悲剧。
她终于确认了。
历代的“十公主”,都曾经历过这残忍的灵魂剥离仪式。
而那位永远受仙帝倚重、受万众尊崇的大姐,始终都是最冷酷的执行者。
子时的钟声悠悠传来,阴冷的气息自楼阁深处弥漫开来。
影嬷嬷提着那只盛满死寂书灰的铜炉,如约而至,脚步无声。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亦手中的那本残书上,幽蓝色的火焰已在她干枯的指尖跳跃,仿佛随时会扑上去,将这最后的罪证焚为灰烬。
“烧了,干净。”她重复着万古不变的台词,动作却比往日迟缓了一分。
林亦没有后退,反而迎上前一步,将那本《十祀录》在影嬷嬷眼前摊开,直视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嬷嬷,您知道她们是谁吗?那些被抹去名字,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烧掉的女孩?”
影嬷嬷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手中的铜炉里,那些本该死寂的灰烬,竟毫无征兆地扬起一缕,在半空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清晰的字形——
“昭”。
林亦心头剧震。
这正是原主林昭昭的乳名!
那个在所有官方记录中都只有封号,从未有过私名的少女。
“她们的记忆没有死,”林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它们就藏在这阁楼的每一寸空气里,藏在每一粒您亲手烧出的灰烬里。如果您真的想让一切‘干净’,想终结这一切……请让我带走一页未燃之纸。”
影嬷嬷在原地伫立了许久,久到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最终,她指尖的幽蓝火焰缓缓熄灭,收回了那只准备焚书的手。
她从宽大的袖袍中,摸索着抽出一张泛黄的竹简。
竹简的边缘已经焦黑卷曲,显然曾在投入火炉的最后一刻,被谁硬生生抽了出来。
“这是最后一份‘自述录’,”影嬷嬷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朽木在摩擦,“来自……第三轮的那个孩子。”
林亦伸出手,郑重地接过。
指尖尚未完全触碰到那温润又粗糙的竹简,她的静域便被一股强烈的残存意念自动激活了。
竹简的阴影中,浮现出一名绝望的少女伏案疾书的身影,她的笔迹匆忙而凌乱,仿佛在与死神赛跑。
她刚刚写完最后几个字,墨迹未干,便被两名无面的甲士粗暴地拖走。
而那几行歪斜如泣的字,清晰地烙印在林亦的脑海里:
“若后来者读此信,请记住:不要相信‘完美重启’。我们不是失败品,我们是被删掉的备份。”
风穿过窗棂,吹落了横梁上厚厚的积尘。
一片灰烬悠悠飘落,恰好停在林亦摊开的掌心。
那灰烬竟未立刻散去,而是奇迹般地凝成了三个短暂的文字:
“你也快了。”
林亦猛地抬头,只见那支半截焦黑的白泽笔灵,不知何时已悄然悬于头顶的横梁之上。
它的笔尖,正缓缓垂落一滴浓如夜色的墨,像一滴无声的泪。
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手中那枚焦黑的竹简上。
那不仅仅是一份遗书,更像是一份地图。
那位“第三轮”的十公主,在最后的文字里,用一种隐晦的笔法,留下了一个指向藏书阁最底层的坐标。
一个从未在任何图纸上出现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