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藏书阁一隅却亮着一豆微光。
这光并非来自烛火,而是从夜抄生那双正在缓慢恢复血肉的指尖透出。
他不再是麻木地誊抄既有的经文,而是第一次,在一片空白的玉页岩上,刻画着一个从未有过的符号。
符号的结构,由林亦直接以神念“投喂”。
“编辑部第一次试运行,都打起精神来。”林亦靠在一堆故纸卷上,嘴里叼着根灵草茎,含糊不清地指挥着。
她慵懒的姿态下,精神却高度集中,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将这小小的角落笼罩。
她的空间亲和力在此刻被运用到了极致,形成了一个隔绝探查的“信息茧房”。
阿芜则像个严谨的产品经理,蹲在夜抄生旁边,手里拿着一块磨平的石板,用炭笔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信息熵不能太高,”她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程序员特有的兴奋,“我们散播的‘记忆种子’必须足够模糊,像一段梦呓,一个闪念。既能植入潜意识,又不会立刻触发他们的防御机制。”
她抬头看向林亦:“我们不是要强行灌输真相,我们是在他们的防火墙上,开一个微不足道的后门,让怀疑的病毒自己滋生。”
林亦赞许地打了个响指:“专业!这届社畜的业务能力就是强。”
夜抄生完成了他的工作。
那片薄如蝉翼的玉页岩上,一个复杂的灵纹一闪而逝,最终只留下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
他将玉页岩递给一旁静立如雕塑的影嬷嬷。
影嬷嬷接过,没有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林亦一眼。
那双死寂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同谋”的意味。
她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像一个幽灵信使,去执行她的新使命。
这就是她们的“记忆编辑部”——一个由咸鱼公主担任总编、内卷程序员担任技术总监、古代冤魂担任笔杆子、幽灵管理员担任发行渠道的草台班子。
她们不再被动地接收这个世界强加的“剧本”,而是开始自己编写“番外”,并精准地投递给她们挑选的“读者”。
第一个“记忆种子”的目标,是皇城巡夜卫的一名普通校尉。
影嬷嬷将那片玉页岩,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一本他常看的《战阵演略》书页夹层中。
子时三刻,校尉巡逻至归墟门附近,照例检查着封印的稳固。
当他的手触碰到冰冷的门扉时,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是十公主?”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甩了甩头,将这荒诞的念头压下,但那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却已然种下。
一夜之间,类似的“记忆种子”被散播出去数十份。
一个负责大公主林玖月饮食的仙娥,在准备“明镜台”的晨露时,忽然对镜中的自己感到一阵心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面容模糊的自己正在哭泣。
一个看守藏书阁的老吏,在打扫布满灰尘的史册时,指尖莫名地颤抖,耳边似乎听到了无数竹简在低声哀鸣。
这些“种子”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骚乱,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颗石子,在仙朝看似稳固的秩序之下,漾开了一圈圈名为“怀疑”的涟漪。
“效果不错,”阿芜在她的石板上划掉了一个测试项,冷静地分析道,“逻辑炸弹已植入,现在需要等待发酵。但我们不能指望这种程度的‘舆论战’能动摇根本。”
林亦吐掉草茎,坐直了些:“我懂。这只是给他们添点堵,让他们分心。真正要做的,还是得从‘承忆阵’下手。”
她看向角落里打盹的墨蟾。
这只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蛤蟆,此刻腹中传出低沉的共鸣声,仿佛有一整个图书馆的藏书在它肚里窃窃私语。
这些天,随着“记忆编辑部”的运作,墨蟾腹中的竹简变得异常活跃。
它们不再只是被动记录,而是开始主动呼应外界散播的“记忆种子”,并进行某种“数据整理”。
就在这时,长廊尽头传来了陆昭那标志性的、慢吞吞的扫地声。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只是在经过藏书阁门口时,扫帚“不小心”将一小撮灰尘扫了进来。
林亦目光一闪。
在那撮灰尘中,赫然夹杂着几粒颜色迥异的晶石粉末。
那是大公主林玖月寝宫“明镜台”独有的“尘光石”,用于清心静气,最是厌恶污秽。
“大姐有反应了。”林亦轻声说。
阿芜立刻紧张起来:“她发现了?我们的‘信息污染’被侦测到了?”
“不,比那更糟。”林亦站起身,走到门口,捻起一点粉末在指尖感受,“这不是普通的清扫,这是在布设‘洁净规制’。她在用阵法过滤和净化她宫殿周围所有的‘异常信息流’。我们的‘记忆种子’,再也送不进去了。”
敌人的应对,精准而迅速。
“她不仅在防御,还在反向追踪。”陆昭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只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传音,“归墟门与明镜台的灵力流转,频率加快了三成。祭祀……可能提前。”
阿芜的脸瞬间白了。
她们的计划是基于原定的祭祀时间,如果提前,一切部署都将化为泡影。
“冷静。”林亦的声音不大,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程序员,遇到突发bug,第一反应是什么?”
阿芜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复现问题,分析日志,寻找漏洞。”
“没错,”林亦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大姐亲自下场给我们出题了,我们总得交份像样的答卷。”
她走回藏书阁深处,来到墨蟾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它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老伙计,该你这位‘超级数据库’出场了。”林亦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墨蟾鼓胀的肚皮,“帮我查查,你们这些老古董的记忆里,有没有关于‘明镜台’和‘地下水脉’的关联词条?”
这是她从陆昭给的阵法图上,唯一看到的、可能绕开“洁净规制”的路径。
墨蟾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它张开了大嘴。
“呱!”
这一次,它没有吐出竹简。
一股庞杂而精纯的记忆洪流,混合着无数竹简的集体意志,化作一道无形的数据流,猛地冲入林亦的眉心!
那不是单一的画面,而是亿万年来,无数与“水”相关的记忆碎片——皇城地下水脉的每一次改道,明镜台建造时打下的地基图,甚至某一代公主偷偷在池子里养鱼被发现的糗事……
这些信息在林亦那与空间法则高度亲和的脑海中,被迅速地解析、重组、建模。
几息之后,林亦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她找到了。
在明镜台那看似完美的“洁净规制”阵法之下,有一条被废弃了数百万年的古老排水暗渠。
它因为太过古老,早已从仙朝所有的建筑图纸上消失,却被墨蟾肚里的那些“活历史”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这条暗渠,正是大阵唯一的“物理后门”。
阿芜看着林亦眼中闪烁的光芒,呼吸都为之一滞:“你……找到了?”
“找到了。”林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数据冲击的人不是她。
她走到阿芜的石板前,拿起炭笔,在上面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一头连着代表“藏书阁”的圆圈,另一头,则精准地戳在了代表“明镜台”的方框的基座之下。
“这届咸鱼的反击,从不走正门。”
林亦丢下炭笔,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出题时间到。这次,我们给大姐出一道应用题,题目就叫……”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与她咸鱼人设毫不相符的、狡黠又危险的光芒。
“《论地下水道的战略价值与定向渗透的可行性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