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继的诗,不会觉得“绕”。没有生僻的典故,没有华丽的辞藻,就像村口的老人跟你聊天,张口就是“月亮沉了”“乌鸦叫了”“田里草长疯了”,听着听着,你心里就会揪一下——明明说的是平常事,怎么就藏着这么多滋味?
这就是张继的本事。他生在一个诗人扎堆的时代,他用最朴素的字,写最实在的景,藏最真的情,最后还活出了一股“有道者风”——既有读书人想救天下的热乎心,又有不跟世俗瞎掺和的硬骨头。
语言:不雕不琢,全是“大白话”里的真功夫
张继的语言——他写东西,就像农民种菜,不搞“嫁接”,不施“浓肥”,种的都是地里长的“家常菜”,可吃着最香。
就说《枫桥夜泊》里的“月落乌啼霜满天”,你数个数:月、落、乌、啼、霜、满、天,七个字,没一个是生僻字,搁现在小学生都认识。你想想:月亮往江对面的山后沉下去,光越来越暗;江边的乌鸦被冷风惊着,“哇”一声叫,在夜里飘得老远;江面上的霜气裹着寒气,往脖子里钻,连天上都像蒙了层白霜。这画面,是不是一下就出来了?
别觉得“写平常景”容易——那会儿不少诗人为了显本事,爱用些生僻词,比如写月亮,非要用“玉盘”“婵娟”;写乌鸦,非要扯“寒鸦”“暮禽”。张继就写“月落”,不写“月隐”;就写“乌啼”,不写“鸦唳”。为啥?
他在船上熬了一整夜,眼里看见的就是“月亮沉了”,耳朵听见的就是“乌鸦叫了”,他没心思琢磨“怎么把词儿写得高级”,他只想把那股子“冷”和“愁”写出来。
再看《阊门即事》里的“春草青青万顷田”。“春草”“青青”,多平常啊,谁家春天没见过青草?结合下一句“耕夫召募逐楼船”就懂了——本该种地的农夫,全被拉去当兵打仗了,没人管田里的活儿,这“青青”的草就不是“生机”了,是“荒芜”。
张继没写“良田万顷尽荒芜”,就用“春草青青”四个字,让你自己琢磨:草长得越好,老百姓越苦啊!这就是“大白话”的厉害——不把话说死,却比说死了还戳心。
还有他写友情的《寄郑员外》:
“经月愁闻雨,新年苦忆君”。
“经月”就是“这几个月”,“愁闻雨”就是“一听下雨就愁”,“苦忆君”就是“想你想得难受”。没有“一日三秋”的夸张,没有“鸿雁传书”的典故,就像你跟朋友发消息:“这阵子老下雨,烦得很,新年了,特想你。”就是这份“实在”,比那些华丽的客套话更暖——乱世里的牵挂,本来就是这么直白,这么戳人。
张继的语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不装。他考进士时,写文章不迎合考官;当官时,做事不讨好权贵;写诗时,也不跟读者“玩文字游戏”。
他知道,最能打动人的不是“辞藻”,是“真心”。就像你跟人说心里话,不会先查字典找“高级词”,只会把心里的事儿直白地说出来——张继的诗,就是他的“心里话”,没经过“文字包装”,所以才格外真。
意境:景里藏着情,读着读着就“陷进去”了
光有大白话还不够,张继的诗里还藏着个“大招”——意境。啥是意境?就是他写的景里,全是他的情,你读景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情绪走了,好像你也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月亮、听钟声、叹乱世。
还从《枫桥夜泊》说起,“江枫渔火对愁眠”这一句,是意境的“神来之笔”。“江枫”是江边的枫树,黑乎乎的影子;“渔火”是渔船上的灯,一点一点的,在水里晃悠。这俩景物搁平时,就是“江边有树有灯”,没啥特别的。可张继加了个“对愁眠”,一切就变了。
想想他当时的处境:安史之乱,他逃难到江南,坐在小船上,没家可回,没官可做,连明天去哪都不知道。他睡不着,躺在船板上,看着江边的枫树,黑乎乎的,像他心里的愁;看着渔船上的灯,暖乎乎的,可那暖不是他的,是别人的。所以“江枫”和“渔火”不是“风景”,是他的“愁”的“陪衬”——树也愁,灯也愁,连夜里的风都愁,最后都对着他这个“愁眠”的人。
更绝的是后两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本来夜是静的,乌鸦叫过之后,更静了,他心里的愁也跟着“沉”下来。可突然,寒山寺的钟声“当——当——”地飘过来,打破了寂静。这钟声不是“热闹”,是“更静”——越安静,钟声越清楚;钟声越清楚,他心里的愁越重。你想啊,半夜里,四下没人,就你一个人在船上,听见远处的钟声,你会想啥?会想家里人,会想以前的日子,会想这乱世啥时候是个头。张继没写“我好愁”,就写了“钟声到客船”,可你读着,就像那钟声敲在你心上,跟着他一起愁。
再看《晚次淮阳》里的“候馆临秋水,郊扉掩暮山”。“候馆”就是路边的客栈,“秋水”就是秋天的江水,“郊扉”就是乡下的门,“暮山”就是傍晚的山。
看这景:客栈靠着秋水,江水冷冷的;乡下的门到了傍晚就关得严严实实,背后是黑乎乎的山。没写“我孤独”,没写“我害怕”,你能感觉到——乱世里,赶路的人不敢多待,客栈冷冷清清;老百姓怕坏人,天一黑就关门。这“景”里藏着的,是乱世里所有人的“不安”,张继把这份“不安”藏在山水里,让你自己品出来。
还有《宿白马寺》:
“白马驮经事已空,断碑残刹见遗踪。
萧萧茅屋秋风起,一夜雨声羁思浓。”
白马寺是佛教圣地,以前有白马驮经的盛事,可现在呢?“事已空”“断碑残刹”,只剩一堆破碑和旧寺庙。夜里住在这里,秋风刮着茅屋,下了一整夜的雨,他的“羁思”(赶路的愁绪)就越来越浓。他写的是白马寺的“破”,藏的是他对“盛世不再”的叹——以前的繁华都没了,现在只剩风雨和愁绪。
张继的意境,不是“为了造景而造景”,是“景随情变”。他高兴的时候,景里就带点暖;他愁的时候,景里就带点冷;他心疼老百姓的时候,景里就带点苦。他不直接说“我怎么了”,而是把自己的情绪“装”进景物里,让你读景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陷”进他的情绪里——这就是“情景交融”的厉害,比直白地喊“我好愁”,要深一百倍。
风骨:“有道者风”——一半是儒家的热,一半是道家的冷
前面说张继的诗“质朴”“有意境”,最让他的诗“立起来”的,是里面藏着的“风骨”——高仲武在《中兴间气集》里说他的诗“不雕而自饰,丰姿清迥,有道者风”。
啥是“有道者风”?就是他的诗里,既有儒家“想救天下”的热乎心,又有道家“不跟世俗掺和”的冷骨头,俩放一起,就成了他独一份的“风骨”。
先说说这“儒家的热”——就是“济世情怀”。张继这辈子,不管是考进士,还是后来当官,心里都装着老百姓。他的诗里,从来不是只写自己的“愁”,更多的是写老百姓的“苦”。
比如《阊门即事》里的“耕夫召募逐楼船,春草青青万顷田”。他看见的不是“春草青青”的美景,是“耕夫被召走”的惨——农夫是田里的“根”,根没了,草长得再好,也是“荒田”。还有“清明几处有新烟”,清明祭祖要烧纸,有“新烟”就说明家里有人,没“新烟”要么人没了,要么逃荒了。
张继没骂“战乱害人”,这一句里,全是对老百姓的心疼。他是个读书人,想当官能“致君尧舜上”,能让老百姓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这就是儒家的“济世心”,他把这份心藏在诗里,没喊口号,却比口号更真。
再看他当官后的诗。他做盐铁判官时,管的是洪州的财赋,天天跟粮草、盐场打交道。他写过一首《送邹判官往陈留》,里面有“齐宋伤心地,频年此用兵”——陈留是战乱频发的地方,他劝朋友去了之后,多关心老百姓,别让士兵欺负百姓。还有“圣朝无外户,寰宇被德音”,他盼着朝廷能让天下太平,让老百姓不用再逃荒。这份“盼”,不是官员的“官话”,是他真心希望天下好——他当官没捞油水,一辈子穷,就是因为他把“济世”不是当“口号”,是当“本分”。
再说说这“道家的冷”——就是“超脱心态”。张继不是“死心眼”,他想济世,当他发现官场黑暗、无力改变时,也不钻牛角尖,不抱怨,而是守住“本心”,不跟世俗同流合污。
他的《感怀》就是最好的例子:
“调与时人背,心将静者论。
终年帝城里,不识五侯门。”
他说自己的脾气、想法,跟那些当官的不一样,他只愿意跟心里干净、踏实的人聊天;在长安待了好几年,那些权贵的家门,他一次都没去过。“五侯门”是啥?是当官的“捷径”,很多人为了升官,天天往权贵家里跑,送钱送东西,
可张继不是没机会,是不愿意——他觉得,要是为了当官丢了本心,那官当得再大也没意思。这就是道家的“超脱”——不被名利牵着走,知道自己要啥,不要啥。
还有他落榜后的日子。铨选落榜后,他没像有些人那样,天天抱怨“考官没眼光”“世道不公”,而是回老家隐居,写写诗,看看老百姓的日子。他在诗里写“心将静者论”,就是说他想跟“安静”的人待在一起,不跟那些“热闹”的官场人掺和。他不是“躺平”,是“不迎合”——你觉得我不行,我不跟你争,我守着我的初心,过我的日子。
这种“儒道融合”的“有道者风”,让张继的诗有了“温度”也有了“硬度”。有温度,是因为他心里装着老百姓,他的愁不是“个人愁”,是“天下愁”;有硬度,是因为他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不跟世俗妥协,他的诗不是“讨好诗”,是“真心诗”。
就像他写《枫桥夜泊》,既有对漂泊的“愁”(个人的小情绪),也有对乱世的“叹”(天下的大情怀);既有“夜半钟声”的“静”(道家的超脱),也有“对愁眠”的“热”(儒家的牵挂)。所以这首诗不光是“个人的失眠日记”,更是“乱世的缩影”——千百年来,不管是漂泊的人,还是心怀天下的人,读这首诗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为啥张继的诗风,过了千年还能打动人?
现在读诗,爱追求“辞藻华丽”“典故多”,觉得那样才“高级”。张继的诗,全是“大白话”,全是“平常景”,为啥过了一千多年,还能让咱们读着揪心?
因为他的诗里有“人”。不是抽象的“诗人”,是活生生的“张继”——是那个考中进士却落榜的年轻人,是那个乱世里逃难的读书人,是那个当官清廉、连下葬钱都没有的小官。他写的景,不是“诗里的景”,是“乱世里的景”——是没人种的荒田,是没新烟的清明,是半夜里的钟声。他写的情,不是“诗里的情”,是“普通人的情”——是想家的愁,是想朋友的暖,是心疼老百姓的疼。
读他的诗,不是在“读古诗”,是在“听一个古人说心里话”。他没把自己当“大诗人”,就把自己当一个“乱世里的普通人”,把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写进诗里。所以不管过多少年,咱们还有“愁”“牵挂”“心疼”,读他的诗就像在说自己的事儿。
还有他的“不装”。现在不少人说话、写东西,都爱“包装”——说个愁,要先铺垫一堆“高级词”;说个牵挂,要先扯一堆“典故”。张继想啥就写啥,愁了就写“对愁眠”,想朋友了就写“新年苦忆君”,心疼老百姓了就写“清明几处有新烟”。这份“不装”,在现在这个“讲究包装”的时代,反而更难得,更让人觉得亲切。
最后,是他的“风骨”。张继这辈子没当过大官,没攒下钱,他守住了“初心”——没为了当官讨好权贵,没为了钱财欺负百姓,没为了写诗迎合读者。他的诗,就是他的“风骨”——质朴、真诚、有温度、有硬度。现在咱们常说“不忘初心”,其实张继早就用一辈子的诗和一辈子的事,给咱们做了榜样。
一首诗,一辈子,一种风骨
张继这辈子就写了五十来首诗,不算多,可每一首都是他的“真心”;他这辈子没干过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每一件事都透着他的“风骨”。
他的诗风,不是“练出来的”,是“活出来的”——是乱世里的漂泊,让他学会了用“大白话”写“真愁”;是对老百姓的心疼,让他学会了在“景里藏情”;是儒道融合的初心,让他有了“有道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