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聊到张继在乱世里漂泊,从考中进士却没官做,到跟着军队平叛、当个清廉小官,一辈子没享过几天安稳日子。这颠沛流离的日子,没把他压垮,反倒让他写出了一辈子的诗——总共就五十来首,不算多,每一首都是他掏心窝子的话,有赶路时的累,有见着百姓受苦的疼,还有跟朋友分别的愁。
《枫桥夜泊》:那夜的霜和钟声,藏着全天下人的“愁”
聊张继的诗,头一个绕不开的就是《枫桥夜泊》。你闭着眼都能背: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不是他闲情逸致写的,是安史之乱那几年,他跟着逃难的人群跑到江南,在一艘小破船上熬了一整夜写的——那是公元756年,长安刚被叛军占了,唐玄宗逃去了四川,天下乱得像一锅粥,他自己连家在哪都没个准信。
还原一下那个晚上,跟着张继的眼睛看看:天快亮了,月亮慢慢沉到江对面的山后头,一点光都没了;江边的乌鸦不知道受了啥惊,“哇——哇——”地叫,声音在空荡的夜里飘着,听着就发慌;江面上的霜气裹着冷风,往脖子里钻,他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还是觉得冷——这冷不光是天气冷,是心里冷,不知道下一站去哪,不知道家里人还在不在,不知道这乱世啥时候是个头。
他躺在船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诗里说的“愁眠”。眼睛一睁,能看着江边的枫树黑乎乎的影子,还有远处渔船上的灯,一点一点的,在水里晃悠。那灯是暖的,他心里是凉的:渔船上的人有家可回吗?还是跟他一样,也是逃难的?正愣神呢,听见“当——当——”的钟声,从老远的地方飘过来——是姑苏城外的寒山寺。这钟声在夜里特别清楚,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愁绪都敲醒了:他想起长安的考场,想起老家的爹娘,想起路上看见的饿肚子的老百姓,还有被叛军烧了的房子。
为啥这首诗能成“千古绝唱”?不是因为词儿多华丽,是因为他写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愁,是全天下人的愁。古往今来,谁没尝过“漂泊”的滋味?出门打工的人,想家的时候看着月亮,会想起“月落乌啼”;跟朋友分开的人,夜里睡不着,会想起那声“夜半钟声”。张继把乱世里的孤独、迷茫、牵挂,都揉进了这二十八个字里,所以不管过多少年,只要有人心里装着“愁”,读这首诗就像在说自己的事儿。
后来有人说,张继是“一首诗吃一辈子”,可这话不对。他写这首诗的时候,哪想着要“出名”?就是心里堵得慌,想把那晚上的事儿、那股子说不出来的滋味写下来。偏偏就是这份“真心”,让这首诗活了一千多年,成了咱们中国人心里的“漂泊符号”——一提“枫桥”,就想起那夜的霜;一提“寒山寺”,就想起那声敲在心上的钟。
纪行游览诗:走一路看一路,眼里全是老百姓的苦
张继这辈子走了不少路——从老家到长安考科举,安史之乱时逃去江南,后来又跟着军队辗转各地,再到洪州当差。他不是游山玩水,是“赶路”,可走一路,就把路上看见的事儿记下来,写成了纪行诗。这些诗里没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景,净是些老百姓的日常,可看着看着,就能让人鼻子发酸。
就说《阊门即事》吧,这首诗是他路过苏州阊门的时候写的。阊门在那会儿是苏州最热闹的地方,平时满大街都是做生意的、赶路的,可张继去的时候,刚经历过战乱,啥样呢?他写“耕夫召募逐楼船,春草青青万顷田”——意思是,种地的老百姓都被拉去当兵打仗了,没人管田里的活儿,春天到了,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还高,一眼望过去全是绿,这绿看着一点都不舒坦,是“荒”的。
最戳人的是后两句:
“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
以前清明的时候,老百姓要祭祖,得烧纸,一烧纸就有新的烟冒出来——有新烟,就说明这家里还有人;没新烟,要么人没了,要么逃荒去了,家空了。张继站在阊门上往下看,整个苏州城,没几处冒新烟的。你想想那个画面:以前清明满街飘烟的热闹劲儿,跟现在冷冷清清的样子比,多让人难受?
他写这首诗,没骂一句“战乱害人”,字字都在说战乱的苦。他不是站在旁边“看热闹”,是真的心疼——那些被拉去当兵的耕夫,家里可能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吃饭;那些空了的房子里,可能还留着没来得及带走的旧衣裳。他走在路上,看见的不是风景,是一个个破碎的家,所以他的纪行诗,不是“游记”,是“乱世民生账”。
还有《晚次淮阳》,他写
“微凉风叶下,楚俗转清闲”
——表面说淮南这边好像清闲了,可下一句就露了底:
“候馆临秋水,郊扉掩暮山”
——路边的客栈靠着秋水,乡下的门到了傍晚就关得严严实实,为啥?怕战乱,怕坏人。他没明说,你能感觉到,那“清闲”是装出来的,是老百姓怕惹事,只能躲在家里的“无奈”。
张继的纪行诗,就像他拿着个小本子,走一路记一路,看见啥写啥,不添油加醋,可就是这份“实在”,让咱们能隔着一千多年,摸到那个乱世里老百姓的温度——他们的苦,他们的怕,他们想好好过日子却过不上的无奈。
酬赠送别诗:乱世里的友情,比金子还金贵
张继这辈子没当过大官,也没攒下钱,他有几个真心朋友,比如皇甫冉、刘长卿,都是当时有名的诗人。那会儿战乱,朋友之间想见一面难得很,分开了就不知道下次啥时候能再聚,所以他写的酬赠送别诗,没什么客套话,全是“我想你”“盼着见你”的实在话,读着特别暖。
《寄郑员外》就是他写给朋友郑员外的。郑员外跟他一样,也是个正直的人,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俩人经常一起喝酒聊天,后来战乱分开了,张继就写了这首诗寄过去。
开头两句:“经月愁闻雨,新年苦忆君”——意思是,这几个月一下雨我就愁,新年到了,更是天天想你。你别觉得这是“夸张”,那会儿没电话没微信,分开了就靠写信,下雨的时候人容易愁,一愁就更想朋友,想跟朋友说说心里话,可又说不上,只能自己憋着。
后面两句更实在:“何时共登眺,整屐待晴云”——咱们啥时候能再一起爬爬山、看看风景啊?我都把鞋子收拾好了,就等着天放晴,等你来呢!张继那时候要么在逃难,要么在忙公务,日子过得乱糟糟的,他还想着跟朋友一起登楼看风景,这份念想,多珍贵?在乱世里,朋友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知道有人跟自己一样,还守着初心,还想着好好过日子,心里就有个盼头。
还有《送窦十九判官使江南》,他送朋友窦十九去江南当判官,没说“祝你官运亨通”的场面话,反而写“游客淹星纪,裁诗炼土风”——说朋友你在外面漂泊这么久,写诗的时候别忘了多写写当地老百姓的日子;又写“明时无弃才,谪去随秋风”——现在是好时候(其实那会儿一点不好,他是安慰朋友),没人会浪费人才,你去江南好好干,别灰心。他关心的不是朋友当多大官,是朋友能不能守住本心,能不能多帮老百姓做点事——这才是真朋友,不是跟你聊吃喝玩乐,是跟你聊“初心”。
后来张继去世,刘长卿写了《哭张员外继》,里面“世难愁归路,家贫缓葬期”那句,上回聊过,多疼啊!要是没真心的友情,刘长卿不会这么难过,不会记着张继一辈子清廉、连下葬钱都没有。张继的酬赠送别诗,写的不是“离别”,是乱世里的“互相牵挂”——知道你在,我就安心;盼着你好,盼着咱们能再见面,一起看看太平日子。
感怀咏史诗:不拍权贵马屁,只说“心里话”
张继这辈子没学会“迎合”——考铨选的时候,不愿跟考官套近乎,落榜了;当官的时候,不愿跟贪官同流合污,一辈子穷。他写的感怀咏史诗,就像他的“朋友圈吐槽”,不藏着掖着,心里想啥就写啥,句句都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一点不装。
最典型的就是《感怀》,这首诗是他铨选落榜后写的,心里委屈,没抱怨“考官没眼光”,而是写“调与时人背,心将静者论”——意思是,我的脾气、我的想法,跟那些当官的不一样,我愿意跟心里干净、踏实的人聊天。他不怪别人,只说自己“不合群”,这“不合群”不是错,是他的骄傲——他不愿为了当官,把自己的初心丢了。
后面两句更硬气:“终年帝城里,不识五侯门”——我在长安待了好几年,可那些权贵的家门,我一次都没去过。“五侯”在那会儿指的是有权有势的大官,很多人为了当官,天天往权贵家里跑,送钱送东西,可张继偏不。他不是没机会,是不愿意——他觉得,当官靠的是本事,不是靠拍马屁;跟人交朋友,靠的是真心,不是靠权势。
还有《咏史》,他写“汉家萧相国,功盖五诸侯”——说汉朝的萧何,功劳比五个诸侯还大,后面又写“成也萧何败也何,醉了韩信没奈何”——萧何帮韩信成了名,最后也帮着刘邦杀了韩信。
他写这个不是“聊历史”,是说给当时的人听: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今天可能帮你,明天可能害你,别为了名利跟他们走太近。这是他的“人生经验”,也是他的“警告”——他自己没这么做,也劝别人别这么做。
他还有首《春申君祠》,写的是战国时期的春申君黄歇。春申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养了很多门客,可最后被人害死了。张继写
“春申祠宇空山里,古柏阴阴石泉水”
——春申君的祠堂在空山里,只有古柏和泉水陪着他,多冷清;
又写
“日暮江南无主人,弥令过客思公子”
——傍晚的时候,江南没人管(其实是战乱没人管),路过的人看见祠堂,更想念春申君那样的好人。他是在怀念春申君,也是在盼着当时能多几个像春申君那样的人,能站出来保护老百姓,能让天下太平。
张继的感怀咏史诗,没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什么复杂的典故,就像他跟你坐在一块聊天,掏心窝子跟你说“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该这样”。他不拍权贵的马屁,不跟世俗同流合污,就凭着这份“实在”,让他的诗里多了股子“硬气”——不是跟人吵架的硬气,是守住初心、不丢本色的硬气。
五十首诗,一辈子的“真心”
张继这辈子就写了五十来首诗,不算多,每一首都像他的“自白书”——写《枫桥夜泊》,是他乱世漂泊的孤独;写《阊门即事》,是他对老百姓的心疼;写《寄郑员外》,是他对朋友的牵挂;写《感怀》,是他对初心的坚守。
后来有人说,张继的诗“质朴自然,意境深远”,这话没错,更重要的是,他的诗里有“人”——有逃难的老百姓,有真心的朋友,有不拍马屁的自己,还有那个乱糟糟却让人忍不住心疼的时代。他不是“为了写诗而写诗”,是把自己的一辈子,把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感受到的,都写进了诗里。
读张继的诗,读的不是“古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跟咱们一样,会孤独,会牵挂,会委屈,会为了初心咬牙坚持。就像《枫桥夜泊》里的那声钟声,一千多年了,还在敲着,敲在每个漂泊的人心里,敲在每个守着初心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