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不许我说的。”潘翥对亲弟苦笑道。
“就怕诸君为此事迁怒于孟子度,那大人不就成挟私报复之人了吗?”
潘秘想到自己那个极度重视名望的父亲,一时语塞。
只能暗暗跺脚。
关兴上前道:“孟子度行事这般乖张,到底图什么?难不成要造反?”
“釜底之鱼,手到擒来,岂敢造反?”麋威摇了摇头。
“他是在提醒你我,想要收服三郡,非倚重他孟将军不可!”
关兴闻言顿时涨红脸:
“待我去上庸将他擒到此地,称一称他斤两!”
“万万不可!”潘翥连忙劝止。
“大人忍气吞声虽是为自身清誉而计,但也是顾虑孟子度作困兽之斗,反而坏了上庸郡事!”
“况且大人欲举孟子度为茂才,乃是安抚其心,就更不好再起冲突了。”
潘秘闻得兄长此言,虽然忿忿不平,却也无可辩驳。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麋威。
归根结底,这事怎么处理。
还得看麋威这个代州牧行郡的上计吏。
麋威迎着众人目光,问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潘秘顿时亮目:“君子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关兴:“我亦是此论!”
潘翥见状更是惊急:
“都尉莫不是要夺其功名?”
却见麋威淡然一笑,道:
“孟子度护民有功,忠勇无双,岂是区区一个州茂才足以彰显的?”
“我要助他扬名海内!”
哗啦。
关季姬正蹲在水坑边抓鱼。
见众人看来,摇了摇手中那尾肥鱼,轻笑道:
“手到擒来!”
……
上庸一处宽敞的宅邸内。
孟达正在婢女的伺候下,安逸地享用朝食。
忽有敲门声。
孟达立即推开婢女,又用席子盖住碗筷。
这才捏住鼻子应声:“何人?”
“舅,是我!”
听到是外甥邓贤的声音,孟达稍稍放松下来,却并未开门。
只是隔门问道:
“麋威又遣使者来了?”
“并未,只是我有一虑。”邓贤小心应声。
“听闻那麋都尉是个知兵的虎将,又是关将军婿子……若他一怒之下,发兵来攻,如之奈何?”
“哈哈哈,乃舅还巴不得他这一怒呢!”
听到外甥担忧的是这个,孟达不禁发笑。
“方今天下三分,北强而南弱。大王有意求士于天下,所以昔年法孝直(法正)才劝谏大王,留下许文休(许靖)那等有名无实的虚士,以此招揽四方士人归附。”
“麋威越是耀武扬威,越是有悖于大王求士的初衷。”
“那时大王为了示诚于天下,只会责备麋威欺凌名士,而厚待我孟达!”
邓贤连连称是。
孟达吩咐道:
“若麋威果真来攻城,提醒李辅不要抵抗,直接开门。”
“你再去邀请本地父老来围观,看看麋威是怎么恃宠欺凌大将的!”
邓贤想起当初舅父与寇封的明争暗斗,顿时恍然。
连道这招“欲取先予”着实高明。
孟达又问:“郡府怎么说?”
邓贤:“申府君还是闭门不出,也不收赔礼。”
孟达冷哼一声,不屑道:
“尽是一群没有见识的守护犬!”
“岂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若我孟达真被赶出了上庸,下一个被收拾的就是他们这些本地大姓!”
如此低骂了数声,终究索然无趣。
便打发邓贤离开,然后转回房内自得其乐。
如此安逸了半日,午后惺忪醒来。
邓贤来报,说麋威果然发兵来上庸了。
孟达冷笑数声,姿态越发放松:
“本以为能逼退曹仁徐晃,胸中应有韬略。不料还是寇封那等好勇斗狠的莽夫……也罢,你与李辅依计行事便可。”
“唯!”邓贤应声便去。
但刚走两步,又回转道:
“舅,有一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斥候说麋威大军皆穿孝衣丧服……我听闻麋威曾拜潘承明为师……先前舅那般侮辱其师,会不会……”
“断无此忧!”孟达不假思索道。
“潘承明蹉跎半生,一朝出守两千石,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会轻易死去!”
“乃舅不正是看中其投鼠忌器,所以才敢设局自保吗?”
“彼辈多半是想诈一诈你我,切莫自乱阵脚!”
又道:“这麋威果然还是有些韬略的,不愧是能逼退曹仁徐晃的才俊……幸而道行尚浅。”
邓贤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只是不理解对方从哪里一下子找来那么多丧服。
但很快就恍然自悟:
“彼辈自襄樊而来,获悉为天子发丧的王命稍晚于我等,估计是刚刚才除下丧服!”
当即不疑有他,领命而去。
而孟达想到今夜还有一场大戏,需要养精蓄锐,便将侍女打发走。
转而在房中静坐养神。
……
时近黄昏,天色已黑。
孟达出门去更衣。
刚刚行至庭院中,大门外就传来箫笳之声。
孟达莫名想起自己那队被寇封所夺的鼓吹,心道这麋威的排场还挺大。
不知道他底细的,怕还以为是个万石三公呢。
当即冷笑数声,接着去更衣。
再回到庭中时,鼓吹之声更清晰了。
却不是公卿出行那种庄重威严的调调。
反而婉转哀切。
闻之令人心戚。
孟达不免迟疑驻足。
而很快,一道清晰的唱腔便从门外传来: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孟达脸色瞬间铁青。
这是一首给人送葬的挽歌!
大晚上的,谁家不识趣往本将门前送葬!
然而,随着哀乐声越来越响亮,最终确凿无疑地停在自家门前。
孟达猛然惊悟。
继而手脚冰凉。
作为前凉州刺史之子,孟达当然是读过不少书的。
一下子就想到了前汉文皇帝隐诛薄昭的典故。
且说,薄昭为文帝之舅,因杀害朝廷使者犯下大罪。
文帝不忍公开诛戮,便让公卿与之饮酒,暗示其自行了断。
然而薄昭不肯就范,于是文帝又让群臣穿丧服到其家哭丧,终于逼迫薄昭自尽。
这便是“隐诛”。
莫非……那麋威今夜要效仿前代故事,隐诛我孟达?!
孟达一时又惊又怒。
却不敢声张,只能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后,贴着门缝往外窥探。
这一看,心头顿时拔凉一片。
原来此时自家大门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孝衣丧服,就连外甥邓贤和部将李辅也身处其中,别无二致。
甚至连太守申耽也来了!